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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季爸爸送走了来帮忙的同学们,又让早早起来上货在店里忙活半天的大嫂回家补觉,他把店里卫生打扫一遍,碗筷消毒,做完这一切后,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关上店门,坐在收银台后,认认真真把账重新算了一遍。

    不一会儿,计算机上显示出一个夸张的数字,去掉水电、食材、人力等成本,依旧让人暗暗咋舌。

    季爸爸不可置信般用力擦擦计算机的显示屏,好像怀疑是不是中间哪个数字点错了,再次重新算了一遍。

    最后的数字没有变化。

    季爸爸愣愣地盯着计算机,将收银台里的钱币和二维码收款的钱加在一起,沉默许久。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阵阵吆喝,汽车鸣笛和摩托车马达的声音不断交错,而店内寂静异常,为了省电,所有人离开之后,空调被关闭。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铺陈开来,隐藏在暗处的点点灰尘犹如混乱的思绪,在光线的照射下无所遁形。

    男人腰背在放松的时刻依然是佝偻的,他捂住脸,恍若如梦初醒,终于从喉头涌出一丝哽咽。

    下一刻,他抓起手机,带好口罩,将店门锁死,又落下卷闸门,步履匆匆地上了公交车,在平川最大的商厦前下车。

    商厦的一楼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灯光长亮,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连心情不自觉平和下来。

    季爸爸目标明确地来到一个金银饰品柜台前,品牌颇有名气,常常在电视广告上看到,占据商厦一楼上好的位置,中文LOGO大气磅礴,精美的金饰设计美轮美奂,价钱令人只可远观。季爸爸轻车熟路地越过一个个金饰柜子,来到数量很少的银饰柜前,他在柜面上左右看了几秒,粗糙的手指指向一个镯子:“你好,我要这个。”

    导购员明显顿了一下,才跟上季爸爸的脚步,下意识问道:“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季爸爸没有不耐烦,重复道:“这一个,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导购用钥匙打开柜门,拿出一支纯银镯子,镯子较宽,上刻着漂亮的繁花似锦纹路,哑光质感。这款手镯款式偏复古,拿起来沉甸甸的,很有手感,而现在许多年轻人更倾向简约,不喜欢花纹太多的样式,故这款镯子一直没有推出去。导购先是肯定季爸爸的好眼光,再把镯子夸了一遍,最后不由得问道:“您不看看别的款式了?店里有新来的样式,卖得可好。”

    “不用,我就要这个,”季爸爸小心翼翼地触摸镯子上的花纹,摇摇头,才看见自己没换衣服,竟把围裙也穿了出来,怪不得路人和导购都欲言又止。季爸爸此刻十分坦然,低了一辈子头的他挺直腰背,慢慢把围裙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大大方方说道,“不好意思,出门太急忘了换,让您见笑了。”

    导购理解地展开一抹笑容:“您客气了,正好店里有活动,我先给您打折开单子,稍等一下,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免费注册个我们家的会员,每年有两次积分活动,可兑换奖品,您用什么方式付款?”

    “扫码,”季爸爸迫不及待掏出手机,出示付款码,“帮我把镯子擦擦,装个好点的礼盒,我送给我家爱人的。”

    傍晚,季妈妈下班回家,在卧室里发现一个格格不入的小盒子。

    盒子并不大,包装精致,外壳上印着一个季家不会去光顾的金店品牌LOGO,季妈妈衣服没换,捏着盒子慌忙来到厨房:“老季,老季,这是谁买的?”

    季爸爸在腌酸豆角,他腊月到正月腌了几坛子,一天营业下来,盛酸豆角的罐子几乎空盘,他琢磨可能不够,再腌几坛子备上,免得以后没得吃。

    听见季妈妈的疑问,坐在沙发看电视的季长宁拉长音调回答:“当然是爸爸买的啦——”

    季长宁手里有俩银吊坠,明天要带给纪然一个。

    吊坠一模一样,端水端得明明白白。

    季妈妈一听急了,她还没有打开盒子看,但首饰本就是生活中最不需要的东西,而这个金店是出了名的工艺好价钱高,他们家为了开店,已经挪用了给季长宁攒下来上大学的资金,店还没回本,怎么先奢侈上了呢?

    “不行,老季,发|票在吗,你明天赶紧退了去,我要这东西干嘛?浪费钱。”

    季爸爸将腌菜坛子用水封口,防止空气进入,他洗洗手擦去水,环着季妈妈的肩膀走进卧室,低声道:“阿青你先别急,你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马上退。”

    眼看着妻子要生气,季爸爸包着季妈妈的手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银镯,缓缓说道:“咱妈以前送你一个这样的镯子,你为了给我治病卖了,还有个金项链和金镯子,我以后啊,一件一件给你买回来。”

    他说的“咱妈”是指岳母,季爸爸跑过很多金店银楼,现如今已经不流行夸张的镯子,只有商场那一家金店有类似的繁花似锦镯,季爸爸很怕自己买不到。

    好在,并不晚。

    季妈妈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在轻颤。

    当熟悉的镯子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相隔了十年光阴,病重的母亲在弥留之际,将手上已经氧化的镯子戴到她的手腕上,希望女儿的日子能像镯子上的图案一般繁花似锦,奈何命运无常,那些寄托了相思和祝福的首饰,被她一件件卖出,只为家庭换来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真能换来吗?当时年纪尚轻的季妈妈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爱家人,所以拼命工作,瘦弱的肩膀在顷刻间化为栋梁,去支撑摇摇欲坠的家。

    一撑,就是十年。

    十年啊,足够季妈妈习惯手腕上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让她拨弄,足够她在忙碌中忘记母亲的叮嘱,可午夜梦回,她看见年轻的自己,手腕上银镯在光下闪烁,耀眼灼目。

    季妈妈没有想到,连她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竟然还有人记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十年来的愁绪与迷茫,在季妈妈嘴边化作一句话:“给我戴上。”

    “哎!”季爸爸将镯子戴到爱人手腕上,展开一个笑容,“真好看。”

    他自认是个没有担当的人,对不起爱人,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家庭,只能在消沉中勉强糊口度日,用称当上还可以的手艺为家里人做顿饭,看到家人满足的神情,是他最快乐的时刻。

    人啊,总是想被需要。

    季爸爸太想被需要了。

    烧伤之后,接连的打击让他更加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有家人和家庭才是牵引他的锚点,而妻子的包容、孩子的早熟,都让他在无形中产生一种挫败。

    他是不是……太拖后腿了?

    这个家如果没有他,会不会过得更好?

    于是当季长宁说出“自己开店”的想法时,季爸爸内心一半是止不住的火热,另一半则是一湾冰层下的冷水,家里本就困难,万一生意不好,白白赔钱怎么办?宁宁已经高二了,再过一年高考,孩子没钱上大学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