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十章 幸福从天而降

      
刘双林的情断义绝,使李亚玲和章卫平的关系从最初的朦胧不清到渐渐的明晰了起来。
章卫平知道以前李亚玲和刘双林的关系,那时他还不是革委会主任,只是民兵连长。那时的李亚玲还没有走进章卫平的心里,说白了,两年前的章卫平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包括李亚玲单身一人去了刘双林的部队,当然她去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包括自己的父亲李支书。李亚玲回到家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躺在炕上不吃不喝的,她的自尊心受到了空前绝后的创伤。她的伤还没有治愈,刘双林从部队上来的信便揭开了这个谜底。刘双林在给父母的信中骄傲又自豪地叙述了李亚玲来部队的过程,他是在寻找一种心里平衡,刘双林在李支书面前可以说丢尽了颜面,现在他找补回来了。那几日,刘双林父母也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他们举着儿子从部队上的来信,逢人便讲,那些识字的,会津津乐道地把信翻看上两遍,总之,刘双林和他的父母一起在向人们昭示一个真理,那就是,李支书的闺女李亚玲要上赶着嫁给刘双林,可刘双林不要,李亚玲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这样的消息一阵风似的在放马沟大队每个人的耳旁刮过。李支书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不争气的女儿做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情,他只能把火气吞到肚子里,然后又从嘴上冒出。那些日子,李支书的嘴上长满了火疱,躺在炕上的李亚玲也是一嘴的火疱,她和父亲一样心里憋气。李支书无法冲外人发火,回到家里只能把火撒到李亚玲的身上。李支书盘腿坐在自家的炕上,一边喝酒一边说:妈拉个巴子,丢人呢,你想嫁给谁不好,偏偏要嫁给那个姓刘的。他是个啥东西?不就是天上掉下个馅饼让他叨着了么,一个小破排长有啥了不起的,我“社教”时就是支书了,那姓刘的小子算个啥东西。李支书差不多就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前后,提出辞去支书职务的,章卫平就走马上任当上了大队的革委会主任。支书和革委会主任只是名称的改变,其实行使的权力是一样的,章卫平在这种时候脱颖而出,取代了当了几十年支书的李支书。
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李亚玲不久又回到了赤脚医生岗位。她似乎一下子就变了,以前爱说爱笑、开朗活泼的李亚玲,现在变成满腹心事了,她对人对事比以前冷了,她把心思藏了起来,表现上看来,就显得很孤傲。
李亚玲就是这时走进了章卫平的心里。章卫平自从当上革委会主任之后,人一下子就变得成熟了,他开始偷偷留意起身边的女性来了,他一眼就看中了变化后的李亚玲。李亚玲在农村女孩子中鹤立鸡群,走时章卫平的内心也纯属正常。关于李亚玲和刘双林在村里的谣传,章卫平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章卫平也在点点滴滴地走进李亚玲的心里,她唯一不能释怀的就是章卫平一直信誓旦旦地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刘双林情断义绝抽身离开,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实毕竟是冷酷的,她在这种打击面前,很快就清醒了,她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超过刘双林,靠自己的努力去城里生活,而且要比刘双林生活得更好,只有这样,憋闷在心里的那口恶气才能释放出来。眼前的章卫平无疑比刘双林要优秀,如果章卫平能回城里,要什么样的工作都能够找到,夫贵妻荣,那时,她将会扬眉吐气,让李亚玲无法理解的是,章卫平铁了心了,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这是李亚玲无论如何也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李支书已经把章卫平当成了家里的座上宾了,李支书年纪是大了,现在喝上几口酒之后,便开始怀旧了。李支书和章卫平喝了几杯酒后,李支书就说:你爹章副司令,我们小时候可是光腚的朋友,你爹参加抗联那年才十三岁,那天我和你爹在山上放牛,山下过部队,你爹把放牛鞭一扔,说走就走了,连头都没回过一次。
章卫平就说:老支书,咱不说他了,喝酒。
李支书还说:你爹真是个人物,有一年冬天我上老林子里给抗联送吃的,看见你爹光着脚在雪里跟着队伍跑步,真不容易。
章卫平又说:过去的事了,就别再提了。
李支书已经双眼朦胧了:咋能不提呢,你爹这人命大,抗联牺牲了那么多人,你爹都挺过来了,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咋样?他现在是副司令了吧?那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错吧……等你下次回家,给你爹捎两袋高粱米,就说我送给他的,你爹一准还记得我,我们打小是光腚子朋友。
李支书说了半晌,看到了一旁的李亚玲,话题就转了,他说:闺女,你和卫平好,爹举双手赞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咱们全公社各大队的干部,卫平你最年轻,你扎根不走,以后准能当上个县长,省长啥的,没跑!你信我的。
章卫平听了前支书的话,心里顿生豪情,但他嘴上却不说,他只是说:老支书,咱不说这些。
在章卫平的心里早把未来的蓝图描绘好了,广阔无地大有作为,他要一直作为下去,十六岁的时候没能去越南参战,现在他二十岁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放马沟大队的党政一把手,他此时有了一种胸怀全球的境界,他要把自己的理想扎根在这片沃土中,让它生根开花,结果。他不希望父亲小瞧自己,没有父亲他照样可以生活得很有理想,如果有一天,他当上了县委书记走到父亲身边,那将是怎样的一番情境啊。他被自己的远大抱负激动不已。章卫平一直在寻找着努力上进的机会,他不甘于在放马沟大队永远这么干不去。
他想着机会的时候,这时候机会真的就来了。县里给公社两个上大学的指标,这两个大学生是去省里的中医学院,到那里进修,毕业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一名医生了,救死扶伤是一件多么光荣的工作呀。
这个指标公社研究来研究去,决定把这个名额让给章卫平,章卫平是扎根青年,早已经是全公社的典型了,另外,他年轻又有文化,况且,父亲又是军区副司令员。虽然父亲在章卫平回老家插队没有和地方父母官打过任何招呼,但章卫平的存在,所有人却是有目共睹的。章副司令不仅是军区副司令,他还兼着省委常委。这是一棵无形的大树,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他的的确确真实地存在着。
当公社的领导找到章卫平谈过话之后,章卫平连想都没想就说:这个指标给我们大队吧,但我自己不能去,还是让有理想的知识青年去吧,医生是给咱们自己公社培养的,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外乡人,我去了怕影响不好。
章卫平现在已经很成熟了,他知道如何艺术地表现自己心中的想法了。他说这些话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给人听的。他对这种工农兵大学生是不感兴趣的,如果他想回城,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去,用不着上什么学。况且他也不想上学,如果这时候把名额让给别人,在他的年轻的政治生涯中,无疑是一件贴金的事情。他已经想好了,这个名额到手后,他要让李亚玲去上这个学。
公社领导见章卫平这么说得情真意切的,很快就同意了他的想法,在那年的七月份,章卫平怀掏着大学生推荐表,意气风发地走在乡间的大道上。这时的太阳西斜,如火如荼地照耀在章卫平的身上,此时他的心情如同乡间的庄稼地,正在茁壮地成长着。他看到了自己的前途,也看到了李亚玲的未来。他坚信自己以后的生活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他也希望自己的恋人发生变化。李亚玲不可能当一辈子赤脚医生,她要发展,这样的恋人才能比翼齐飞。不仅自己要进步,李亚玲也同时进步,这样的日子才是幸福的。
章卫平回到大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一眼看见准备下班的李亚玲。李亚玲也看见了他,两人对视着,章卫平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他挥挥手说:亚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两人脚前脚后地进入了大队办公室,他有些迫不急待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份入学推荐表,放在了李亚玲的面前,嘴里说着:你看,这是什么?
李亚玲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她惊愕地望一眼推荐表,又看一眼章卫平。章卫平才说: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李亚玲简直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上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工农兵大学生已经招过好几届了,刚开始上学前,都在说为工农兵各单位培养大学生,可毕业的时候,这些学生几乎从没有一个人回到农村来,他们在城里成了国家干部,可以说大学生活能让一个人一步登天。她做梦都不敢奢望这样的机会会属于自己。当时她一下子抱住了章卫平,压低声音说:卫平,这个表真的是给我的。她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泽。
章卫平就势把她抱在了怀里,一边亲着李亚玲一边说:真的,唔唔,真的给你的。
他在那天傍晚嗅到了李亚玲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女人体香,这样的味道一阵阵让章卫平着迷,他太爱眼前这个女人了,如果这时李亚玲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会满足她。他说不清李亚玲是那一点在吸引着他,他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为李亚玲着迷。爱情可以让人失去理智。那天晚上,两个人相拥着许久,他们都忘记了时间和地点。
李亚玲一遍遍地说:我真的要上大学了,我要上大学了。
章卫平就说:大学毕业后,你就是个真正医生了,坐在医院里给人看病。
李亚玲如梦如呓地仍说:我就要进城了。
章卫平说:全公社就两个名额不容易,咱们公社需要医生。
李亚玲说:我要进城了。
此时李亚玲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进城。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亚玲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她见人就笑,性格也变得像以前那么开朗了。她在用一种愉悦的心情在向放马沟这里的一切告别,当然包括章卫平。
她到公社去交入学推荐表时才知道,她上学这个名额本来应该属于章卫平的,章卫平扎根农村的想法没有变,把这个名额给了她。此时的她从心眼里感激章卫平,也就是说,没有章卫平就没有她的今天。由感谢,便生发出了爱的冲动。
在即将离开放马沟大队的那些日子,李亚玲和章卫平在夜晚的山坡上,小河边,还有大桥下,他们频繁地幽会。两人抒情地畅谈着人生的理想。
他们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眼前是淙淙流过的河水,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水中,周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们发出一阵阵轻吟般的鸣叫。两人的目光或远或近的望着。
她这时仍在问他:你真的想在农村呆一辈子。
他答: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想呆在城里,上个班,每天就那点事又有什么意思。
她说:你来农村时间还短,长了就没有意思了。
他说:不,我的理想是在广阔天地,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不能成为英雄,那么就要自由,能体现出自我价值的自由。
她说:你回到城里也可以找到自由和价值。
他说:那不一样,我喜欢这些广阔天地,农村需要我这样的青年。
两个人不说话了,当时他们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一个想进城,一个想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在即将分别的日子里,他们被一种即将分离的情绪笼罩了,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