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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是什么曲子呀?”

    薛映淮学年迈的夫子那般,虚虚捋了把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念道:“然水云之为曲,有悠扬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兴;更有满头风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

    “《潇湘水云》?”

    “不愧是吟吟。快来听听我弹得如何,这可是为爹爹生辰特意准备的,你得帮我把把关才行。”

    这曲子本就不易,两人又探讨曲意与指法,聊得兴起,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等方吟从薛府回来,已是暮色渐沉,日薄西山。

    “你去哪里了?没事吧?”沈屹疾步赶来,到瞧见她的那一刻,眼中还残留着未及散去的担忧与惊慌。

    “我去了薛府。”方吟连忙道:“是出什么事了吗,先生?”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面色从惊恐才转为忧伤,“是绮怜姑娘,出事了。”

    那张清冷美丽的容颜,如今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再没了生气。

    梁上曾悬的素色绫锦被解下来放在她身侧,白得刺眼;脖子上那道勒痕却开始清晰地显出了黑紫色,看着触目惊心。

    凌,是我拖累了你,以后不会了。

    她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侍婢说她向来内敛,喜怒都不形于色,加之平时以笔代口,很难发觉她的异常。

    几日前出门回来以后,她总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许婢子们轻易去扰她。所以等到今日去唤她用饭,发现没有回音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不过短短半日,眸若繁星、笑容明朗的男子,便如被浓浓乌云遮住般黯淡了下来。

    还是同样的玉冠锦袍,贵气逼人,李凌却似换了个人般一直沉默着。只是用手支了额头坐在那里,那肩上,就似负了千斤万斤重担,连旁观者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且全府上下,无论谁唤他,都换不来一丝反应。

    沈屹想了想,叫他们取了流珠泉来。

    “弹首曲子试试吧。”他轻轻对方吟道。

    方吟点点头,左手食指轻落于七徽,与右手相和从一弦抹至七弦。

    玲珑的泛音一出,李凌便微微抬了眸。

    是《潇湘水云》。

    她将李凌的伤痛看在眼里,又有自己心里积攒的忧伤悲痛应和,这曲子便如被云遮住的九嶷山,阴阴沉沉,郁郁不绝。

    而弹着弹着,方吟的耳边回响起下午映淮的弹奏。映淮调子里藏着的明快,让她想到了从前在家时,自己也曾如她一般,花上几日为爹爹的生辰练一首曲子,心里带着期盼。人陷在温暖的回忆中,不知不觉曲调也明朗起来,多了些云开雾散之意。

    怀念终究只是回眸,脚步始终都还是向前的。

    只是,总需要给这些情绪找一个出口。

    这首曲子很长,到终了之时,余韵袅袅,仿佛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些浓重的乌云。

    “绮怜,其实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姐姐。”李凌终于放下了支在额头的手,开口道。

    沈屹微微惊讶。

    方吟想起食肆中听来的传闻,原来竟是真的。

    “母妃去后,我原以为自己此后便孤身一人了,所以日日消沉。”他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缓缓道,“不想后来,找到了姐姐。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她生得像母妃,也是又好看又才情出众,只不过阴差阳错入了风尘…我多方筹措备下数万金,正准备去赎她的时候,才得知她被人下药坏了嗓子,无法再开口唱歌。我不在意这些,只想接她回来,不让她再过那种卖笑的日子。”

    “她喜欢听流水声,我便在府里修了假山小瀑;她嗓子毁了不再唱歌,我便请余安先生为她制琴,让她借抚琴倾心吐意,免得心中郁结。”

    “我好不容易找回姐姐,她怎么忍心丢下我离去呢。”

    “我都还没有来得及,给她一个名分…”

    他依旧安静地坐着,眼泪终于行行落下,铺满面颊。

    绮怜,乞怜。她的心里,应该也是渴望温暖的吧,可终于得到了,又为何会松手呢?

    方吟默默起身,取了软布仔细地将流珠泉的琴弦擦拭干净。

    “方姑娘,”李凌突然道,“你刚才所弹的指法,很像一个人。她也喜欢在进复与退复之后做一个吟揉,若不细听的话,便会以为只是颤音。”

    “殿下说的,可是映淮?”

    他轻轻点头,却不再多说。

    李凌起身走到琴桌边,手指一颗颗抚过流珠泉岳山上那七颗连着绒扣的蝇头,然后转过头,对沈屹微微躬身道:“多谢先生此次肯来裕都,在姐姐走之前…圆了她的心愿,让凌心里略略好受些。先生所求的,凌已差人送到了您的房里。明日,恕我无法去送别先生,望先生和方姑娘一路顺风。”

    沈屹起身回了礼。

    方吟用软缎琴囊将琴装起来,交给一旁候着的婢女妥当收置。

    李凌转身离去,身后虽跟了众多仆婢,背影却无比萧索孤寂。

    次日,沈屹和方吟就启程回锦州了。

    “先生,您的匣子。”

    方吟上了马车,头件事便是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木盒交还给沈屹。

    “多谢。”沈屹伸出双手接过来。

    马车突然开始向前,方吟没来得及坐下,便被晃了一下。沈屹下意识把盒子扔在一边,伸出右手扶住了她的手肘。

    直到扶着她稳稳坐定,他才把手收回来。

    收回手之后,沈屹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拿起旁边的木盒打开,取出了盒里的纸片。

    “先生手里的,是曲谱吗?”方吟瞧着他手里的纸片,轻轻问道。

    “是,此琴曲名为《麟凤引》,”沈屹一说起这个,眼神里便如燃起两小簇火苗,不同于以往的淡泊,“这首曲子从前朝遗留下来已逾百年,如今碎片散落在各处。若是找全了琴谱,于林中弹奏,便可引来百鸟万兽。”

    “这么神奇?那谱子可找全了?”

    “还没有,不过加上我手中这片,便能凑成半张了。我想很快,便能凑齐了吧。”

    他小心地将残片放回盒中,眼中盛满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