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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章

    门外忽然有动静传来,长琴看了眼失了魂魄般的阿善,顾不上其他,手上施法,迅速带着阿善离开。

    穿过繁杂的人群,越过瘴气弥漫的沼泽丛林,直到出了妖域的范围,长琴才放下阿善。

    他只答应了莲生将阿善平安救出,并不打算再插手之后的事情,帝休之果他也给了阿善,只不过阿善自己做出了选择,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是他可以干预的范围内。

    阿善呆然的跌坐在地上,冬雪消融时流淌而过的凛冽溪水一样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死寂。

    她像是天地之间最澄澈的神灵,懵懵懂懂的闯入人世间,旁观着所谓凡人之间的痴怨离愁,她好奇的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是莲生,将她与这些联系在一起,她和莲生之间慢慢的连起了一条线,这条线将她一步步向莲生拉近,也让她一步步融入曾经旁观着的喜怒哀乐。

    她从一个不懂情爱的神灵一步一步走入了人间烟火,可当她开始感知心底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当她开始细数悲欢离合之下的复杂滋味后,她的莲生,永远的离开了她。

    她明明才学会什么是爱,就永远失去了她的挚爱。

    阿善心脏突然开始不可控制的疼痛起来。

    她伸手抚上心口,晶莹的泪滴跌落。

    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原来心真的可以这般痛,痛的快要呼吸不过来。

    所以,莲生,这就是你面对所有疾苦时的心境吗,你的心是不是也曾这样痛过,在无数条性命摆在你面前的时候。

    如果这样,莲生,那么,我原谅你。

    可是我的心好痛,我该怎么办。

    阿善蜷缩起身体,捂着心口将脸埋进膝盖间。

    她忽然想起了在伏凌山上度过的时日,想起了冬日里伏凌山上白茫茫的雪,想起了在洞穴里,她盘缩在成一团,没有意识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她没有记忆的五百年间,是否为吹拂过她身体的寒风而忧心。

    在懂得什么是爱之后,她忽然开始感知寒冷。

    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长琴放下了离开的心思,盘腿坐在了阿善的身旁。

    他永远是那样冷静的模样,虽然坐在泥土上,可他的背脊还是挺得那样直,就连坐在这里,就让泥土也变得圣洁起来。

    长琴看着蜷缩的阿善,漠然的眼神忽然发起了细微的涟漪。

    “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他忽然发出了感慨,“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发现曾经你以为会永生铭记的人或事务忽然变了模样,渐渐的,你会忘记她的声音,接着你会模糊了她的容颜,你强迫自己回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是你又发现你需要仔细回想才会想起她微笑时的样子。在刚失去时,你满脑子都是她,你不敢睡觉,因为梦里也是她,你不敢出门,因为目之所及都是有她的回忆,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你曾以为放不下的执念在某一天忽然回想时,会发现你早已学会把她珍藏在心间。”

    “阿善,消沉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失去,你总要学会释怀,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遗憾,让时间花在最有意义的事情上。”长琴歪头,对仰头看他的阿善轻声说道。

    “你会有你自己的使命,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长琴再次开口。

    “可五百年过去了,你,放下了吗?”阿善喃喃问道。

    长琴却不回答,他眼神躲闪,转而移了话题,白光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地上。

    “这是莲生此世的□□,我本未打算给你,可现在你似乎更需要他。”

    阿善愣住,不远处莲生的躯体仿佛陷入了沉睡,他双目紧闭,面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润,阿善看着他,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微笑着醒来,拍拍她的脑袋,问她又在发什么呆。

    可现实却总是如此残酷,她的莲生,再也不会苏醒过来。

    她在春天醒来,可莲生,再也等不来他的春天。

    “如此,就此别过了。”长琴告辞,哪怕阿善没有回应也不在意,他匆匆离去,去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

    荒芜的黑色泥土上,少女愣怔的看着地上仿佛沉睡的身影,远处即将进入落日的天边,谪仙般的人儿渐行渐远,头也不回,背道而驰,世间一切都有自己的命数。

    昨日落了冬日里最大的一场雪,伏凌山上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山腰上相承百年的寒山寺大门紧闭,寺内一片萧瑟,空无一人。

    山顶一棵巨大的桦树无风自动,抖落着枝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

    皑皑白雪间,突然出现一双红宝石在里面快速跃动,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一只圆滚雪白的兔子。

    兔子耳朵在跃动间上下飞舞,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慌张,三角形的唇瓣不住地翕动,下一刻突然张口大声喊道:“无虞!不好了,不好了!”

    兀自摆动的桦树停了下来,一道虚虚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某根树枝上,身影看不真切,只一头顺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脑后。

    “怎么了,小白?我不是教过你要稳重吗,难道,敌军攻上了伏凌山?可他们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无虞自问自答,一时间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不已。

    “不是,不是!”小白终于来到了近前,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慌忙道:“我刚刚路过大白的洞穴,发现里面好像有动静!”

    “什么?”无虞震惊,立刻从树枝上来到了地面,可下一刻想到什么,他惊喜道:“莫不是大白回来了!”

    “不是!我在洞外喊了!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小白赶紧辩解道。

    “你怎么不进去看看,光在外面喊几声有什么用?”无虞斜睨了一眼小白,毫不留情的戳破道。

    闻言,小白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两只眼睛惊恐的睁开,一脸震惊的看向无虞,颇有一副面对无情负心汉的幽怨。

    上半身挺直蹲坐在地上,小白用短短的前肢扒拉下耳朵,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闷气的控诉道:

    “我怎么敢进去,现在外面这么乱,万一有什么妖怪在里面,我进去不就成了它的口中餐了吗,果然,你还是更喜欢大白,我早就该知道你都不关心我的安危”

    无虞听着小白小声的絮絮叨叨,没好气的捏住两只兔子耳朵,稍微一使劲,就从兔爪子里拽了出来,顺手敲了敲小白的脑袋,说道:“快跟上。”

    无虞向着大白的洞穴而去,小白一蹦一跳的跟在了后面。

    这一边,阿善小心翼翼的将莲生安置在了洞穴里,洞穴里什么都没有,阿善特意寻了一种柔软的植物铺在地上,然后才将莲生放在上面。

    洞穴不够大,阿善又想办法将洞穴开辟的更大一些,忙完一切,阿善坐在莲生身边发呆。

    洞穴里原本镜子大小的水源已不见了踪影,可阿善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这些。

    那日长琴离开后,阿善便带着莲生踏上了回“家”之旅,山河破碎,莲生没有了家,可她还有。

    一路上,阿善见尽了敌军过后的惨状,铁骑踏过的不是泥土,而是无尽的性命和鲜血。

    阿善看着一路的苦痛与哀嚎,在某一瞬间忽然理解了莲生的心情。

    她生性冷心冷情,可唯独愿意为莲生做出改变,那些莲生没有实现的遗憾,还有她可以实现。

    可在此之前,她要安顿好莲生,她要先带他回家。

    如今将莲生安顿在她这一方小小天地间,阿善才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可莲生毕竟是□□凡胎,尸身极不易保存,阿善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将自己的内丹取出,放在莲生的体内,保他尸首不腐。

    到了这一步,阿善忽然觉出味来,无论是莲生舍生取义还是她取出内丹,一幕幕皆历历在目,这些都是她们一路走来的亲眼所见,原来所谓天命早已将一切都摊开在她们眼前,原来她们的结局都已被提前预见。

    那时阿善不解他们的选择,可当她懂得时,她却已别无选择。

    忽然,洞外传来细微的动静,阿善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轻轻抚摸莲生宛如沉睡的容颜后,阿善站起身,率先一步来到了洞外。

    洞外,暗中潜伏的无虞和小白看见忽然出现在洞口的阿善皆惊了一惊,随即满心欢喜的走了出来,来到了阿善的面前。

    “大白,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和无虞有多么担心你,现在你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小白没心没肺,蹦跶到阿善身前激动不已。

    而无虞在看清阿善后,满腔的喜悦悄然褪去,心中生出了几分凝重与担忧。

    大白离开时,虽有些不通人情但内心无忧无虑,可现在,大白眼中只有浓浓的悲伤。

    无虞不知道大白遭遇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出大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像高高在上的神灵,反而更偏向一个伤痕累累的凡人。

    大白长大了,可他却不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旁的小白毫无察觉,叫嚷着让大白讲一讲她在人间经历过的事。

    无虞不动声色的踹了他一脚,看向阿善,小心的掩饰这眼里的心疼,状似无意道:“大白刚刚回来,舟车劳顿的,应该先好好休息休息。”

    阿善看着无虞,眼中泛起泪意,压抑多日的绝望,茫然与不安在见到他们的瞬间终于找到了出口,再也没有力气掩饰自己的疲惫,阿善在此刻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心。

    无虞一扫往日的随意,变得沉稳起来,他摸了摸阿善的发顶,语气难得的温和:“我们大白在外面受苦了,现在回到家就要好好的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们想尽办法也会帮你解决的,记住了吗?”

    “嗯。”阿善声音哽咽,用力点头。

    迟钝如小白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竖起耳朵,小心的开口:“大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生怕戳到了大白的伤心事。

    发生了什么事,阿善垂下眼帘,回想着这短短几月间的一桩桩一件件,竟不知从何说起。

    事情太复杂,阿善忽然没有述说的兴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如何说也不过是于事无补,不过是让无虞和小白为她白白忧心罢了。

    就让那段时光,那些事情,那个人,都藏在她的心间,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寂寥隐秘的时光里慢慢体味。

    想到此,阿善冲小白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事。”

    想到什么,又对小白说道:“小白,我不叫大白了,我有新的名字,叫,阿善。”

    小白一时愣怔,呆呆的看着阿善。

    “阿善”,无虞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心里已经有几分了然。

    人间啊,有极致的喜,也有极致的悲,自古以来无数小妖都对人间心生向往,情字一字在人间百般上演,叫人也好,妖也罢,只把一颗心全然丢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