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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烟花寂寞

    凌晨四点。绚烂至极的城市开始苏醒。

    钟之夏换上粉色倒大袖古董旗袍,光脚站在窗前,迎着潮湿的风,为自己画上细细的知更鸟蓝眼线。

    眼线被快被清冽的水汽晕开。但她并不在意,随手把米勒海莉诗绿茉莉香水洒在风里,闻着茉莉和绿橘子的新鲜香气,在黑暗中,沿着手臂,肩膀,颈侧,耳后,脸颊,一寸一寸抚摸自己丝缎般温柔冰凉的洁白肌肤。

    她很少化妆,这样的装扮让她觉得寒冷。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皇后区阴暗发霉的地下室。在那里,漂亮很容易沦为廉价商品。

    倒杯水转身后,鸦青色天空已经月白氤氲。

    拂晓了。

    她放下玻璃杯,穿上那双湖蓝色苏绣金鱼绸缎软底鞋,表情平淡地走出房门。像一只蝴蝶,脆弱华丽,刚刚学会飞行。

    客厅凉而寂静。之前燃烧的崖柏早已散尽,空气中残留着苦艾、广藿香和香根草混杂的凄苦余味。

    她孤单地站了一会儿,告诉自己,生命是幻觉。

    还不是练琴的时候。决定听歌。老旧粉色mp4,不联网,塞进去动画片和摇滚。美少女战士、樱桃小丸子、凡尔赛玫瑰、x战记、猫和老鼠、大力水手,反复看。橘子海、落日飞车、鲸鱼马戏团、但丁之舟、战车、恶魔陛下、绿日、活结、以泪洗面,反复听。

    曾经被人问,你们音乐家唯爱拉威尔德沃夏克德彪西吧?

    钟之夏认真地纠正,不。我听摇滚。工业金属、哥特金属、交响死亡、旋律死亡。

    对方不相信,大笑,是么,那你有个渴望自由的灵魂。

    她也笑。不是。

    钟之夏在没有点燃的壁炉旁坐下。耳机里有许多人在开孤单派对。他们像盛开在夜里的黑色花朵,晚风中生长,月光下枯萎,可能一生都见不到太阳。

    因为觉得是同类,所以觉得很亲切。

    幽暗中,她静静看着天光破晓。

    是个黯淡的灰色清晨。窗外大片蔷薇花迎风招摇,纯真而妩媚。她嶙峋的锁骨上,也有一支蔷薇,绚丽轻盈,透出情不自禁的颓败和缠绵。这是她做过出格的事。如今也许能派上用场。

    等他来了。她想问个清楚,先生,您愿意豢养一株野蔷薇吗?

    时间流转,早起的工人们开始进来做清洁,更换插花,喂食金鱼。但那些翻开的书、散落的烟和火机、手表和袖扣,仍然维持原样,没谁敢碰。

    他的烟是已经停产的透明玉溪。包装简洁素净,烟支淡雅矜贵。拿起后才看到,侧面有非卖品字样。

    将玉溪放回原处,拣个砂糖橘吃。有工人道声歉,过来要收橘皮。她点了根烟,侧身让了让,笑说,“您先留着吧,待会儿我还有用。”

    在梳打埠工作多年乍然被冠以尊称,年迈的菲裔工人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以流利的粤语说,“好的,好的,女士您慢用。”

    她用橘皮盛烟灰。

    指间燃烧的玉溪烟气细腻轻忽,和阴天朦胧的清晨相得益彰。

    mp4调到《樱桃小丸子》,听她们讨论煎饺。比如,吃到有硬币的饺子就会有好事发生,见到梦中情人,或者被芥末呛哭。

    但她很确定,幸运不会等着她,她得自己去交换。

    夹着烟蒂枯坐到六点半。

    微光浮动,玻璃、窗纱、地板,斜影落在她脚下。清晨倏然而至。有人上前询问,“需要现在用早餐吗。”

    她谦逊地笑了笑,婉拒,“不了,谢谢。”

    熟络后,菲佣雀跃接过话匣,“哦。我知道,您要等勖先生。您慢坐。”

    很有意思的语调,简单的快乐。她忽然觉得羡慕。

    见她笑容真切,寡言的工人受到鼓舞,“您慢坐,勖先生七点钟会下来哦。”

    钟之夏点点头,“好的。”

    座钟当当敲响七下时,勖嘉礼果然很快过来客厅取报纸。

    见她也在,有些讶然,“起得这么早不困么?”

    她没有回答。

    她穿一袭色彩柔软的锦衣,神情脆弱地端坐大提琴旁,苍凉,温柔。就像刚刚伸展出来的花蕾,清醇,芬芳。神情淡漠也难掩甜美。

    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平常地招呼:“一起吃个早餐吧。”

    钟之夏也在看他。

    他穿件白衬衣,清介绝俗,银质表链袖钉典雅矜贵。她想起月光照耀下,积雪的荒原,大片针叶林浓雾弥漫,让人迷失方向。

    “不。”她趿着光亮的湖蓝绸缎鞋,足尖金鱼摆尾,“勖先生,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他神情冷漠、疏离,像隔岸观望烟火在夜空绽放。

    她走到他面前,踮脚仰起头,“先生,您愿意豢养一株野蔷薇吗?”

    勖嘉礼低头看她,“如果你真的是一株植物。”

    他说的很宛转。但意思明确,希望她像植物那样安静,顺从,没有野心,不惹麻烦。

    “我是。”她笑容有淡淡的怅惘,轻轻握住他手指,“你可以看看我的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