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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盛夏

    第二期节目播出后一周,徐绽已经完成了这档节目的大部分录制,只剩下最后一期。

    因为第一季一共就十一集,而最后一期据说有神秘嘉宾,所以录制时间待定。

    这期间,徐绽刚好接到了一个杂志的拍摄,因为盈姐跟这个杂志的主编关系很好,且徐绽跟这个杂志也算是长期合作,所以她还是抽了一天的时间赶到了片场。

    结果原定的一个裙子出了问题,本来下午就能结束的拍摄被拖到了晚上。

    片场附近还有另一个组在拍摄,好巧不巧就是徐婉那个小网剧的组。

    中午徐绽出门买咖啡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徐婉搂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的手臂撒娇,那男人脸上浮着一层腻歪地笑,手狠狠捏了捏徐婉的屁股。

    是石正刚来探班徐婉。

    看到徐绽的时候,徐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试图假装没看到她,还是石正刚牵着她走了过来跟徐绽打招呼。

    跟徐绽说话时,石正刚眼神不老实,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游走,丝毫不顾及徐婉的脸色。

    徐绽也犯恶心,寒暄两句就离开了。

    晚上拍摄完成的时候,徐绽正准备发消息给大木,忽然接到了徐婉的电话,说找她有事。

    原本徐绽没接电话,但徐婉还给她发了微信,说这次找她是真的有重要事情商量,她才接了电话。

    拍了一整天,徐绽已经很疲惫,且这里离市区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卸妆泡个澡。

    但徐婉话音很紧急,听起来好像还和家里有关。

    虽然徐绽不愿意见父母,但那毕竟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即便她想,也没法真正彻底割舍。

    ——算了,还是去听下她说的是什么事情吧。

    徐婉给她发的地址就在附近,应该是她住的酒店,看来石正刚对她还是不错,剧组应该不会给她订五星酒店的总统套。

    前台已经预留了徐绽的信息,她畅通无阻到达酒店顶楼,找到徐婉的房间。

    门开着,她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

    徐绽奇怪地走进房门,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窗帘大开着,夜风吹得窗纱飘摇不定。

    房间过分安静,让她心神不宁。

    “想见徐小姐一面可真是难啊。”

    徐绽猛地回头,一脸奸笑的石正刚下半身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大脑一片空白的徐绽怔怔看着石正刚,房间的西洋座钟不合时宜地响起整点报时——

    徐绽下意识看过去。

    六月二十三日十一点整。

    六月二十三日是闻经年母亲的忌日,在他八岁之后的每一天,这天就成了他逃不过的噩梦。

    事实上,从进入六月份开始,身体里潜藏的那种不安就已经开始躁动。

    和往常一样,他清晨便带着一大束百合花驱车去往墓地。

    墓碑上母亲的笑容那样温柔,闻经年久久站在墓碑之前,心里平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百合花上还带着露珠,此刻一滴一滴落到墓碑前的大理石地面上,在地上洇出一片水痕。

    闻经年忽然意识到,他每年都习惯性买百合过来,可其实他连母亲到底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她走的太早了,那时候他才八岁,哭着跑去花店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店主问他要送花给谁,闻经年擦擦泪说给我的妈妈,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花店老板帮他选了百合,打那之后闻经年每年都买百合花。

    从墓地离开之后,闻经年准备直接去公司,可开到了某个路口,他忽然改变主意转了个弯。

    车子最终停在郊外一家名叫“禾瑞疗养院”的高端疗养院门口。

    护士引着他到了一间特护病房,又跟闻经年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离开。

    闻经年在门口站了片刻,而后才推门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可因为瘫在床上的缘故,男人形容枯槁,眼睛紧闭着,薄唇格外苍白。

    闻经年走过去,坐到床前的椅子上。

    他盯着男人看着许久,最后沉声开口。

    “爸。”

    躺在病床上的闻震似乎是听到了外界的声音,眼皮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什么反应。

    闻经年没在这里坐很久,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就起身离开了。

    之后的一整天,闻经年都在公司处理公务,晚上开会开到八点,草草吃了几口饭,原本打算继续开下一场会,可看着会议室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忽然就觉得疲惫。

    他取消了会议,直接开车去了海上花园。

    这种时候,忽然就很想见到她。

    原本闻经年是打算冷着她的,并不是因为她的过去,而是因为她暧昧不清的态度。

    他也实在懒得去考虑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现在,闻经年满脑子都是她做的雪菜面的味道。

    到了才发现徐绽不在,他也意识到是自己鲁莽,她是演员,这个时间还在工作很正常。

    让宋凯查了徐绽的行程之后,闻经年又开车去往片场。

    车子驶下内环高架的时候,闻经年心想,如今他不惜跨越半个城市也要见她,到底是不是为了那碗雪菜面。

    宁海的夜灯火璀璨,每一盏亮起的灯背后都有它的故事。

    可这璀璨是在浓稠的夜中堆叠起来的,在更多的人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充斥着被人充耳不闻的哭泣和尖叫。

    被石正刚臃肿的身体压在床上的时候,徐绽记忆崩溃错乱,仿佛回到从前那个令她窒息的夜。

    也是在片场,也是在酒店,她被制片人灌了酒下了药拖到酒店里面,对方说让她不要反抗,只要配合他,她的前途便会一片光明。

    最后是徐绽抓起床头拼盘里的水果叉戳瞎了制片人的一只眼睛才得以脱身——虽然脱身,但徐绽也知道自己完了,对方绝不会放过她的。

    后来是秦复帮她摆平。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人会帮她解决了——而且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是,她根本反抗不了石正刚。

    发生了那次的事情之后,徐绽愈加小心,注意保护自己,可她从没想到过,徐婉竟然能帮石正刚一起骗她。

    徐婉不会不知道石正刚想做什么。

    石正刚令人厌恶的那张脸近在咫尺,徐绽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他扯开,她绝望地反抗——

    却没想到,“砰”的一声响,门被一脚踹开。

    她不知道闻经年是怎么一把拎起石正刚赤裸的身体把他摔到地上的,只听到石正刚发出一声惨叫,然后便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石正刚是死了吗?

    徐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无声流着泪,心想他要是死了才好。

    闻经年将自己身上宽大的西装外套裹在徐绽身上,帮她系好扣子,而后将她抱在怀里直接下了楼。

    闻经年将徐绽放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准备下车给宋凯打电话。

    可徐绽却忽然条件反射一般拉住了闻经年的袖口,红着眼看向他:“不要走。”

    她乌黑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散落在肩头,嘴唇上有淡淡的血痕,杏眸里面泪痕点点,就连声音也又弱又哑。

    听得闻经年心重重一疼。

    从前徐绽从不跟她示弱的时候,闻经年千方百计想看她低头。

    想磋磨她的傲气。

    可如今看到她主动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求他不要走。

    闻经年却宁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想让她恢复从前那满不在乎的骄傲模样。

    他宁愿被抓得浑身是血,只要他的那只猫开心。

    “好。”闻经年坐回座位上,“我不走。”

    徐绽继续看着闻经年,而后缓缓松开了手。

    她身体缩成一团,仿佛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流浪猫,浑身上下都是悲伤。

    车厢里面是长久的沉默,闻经年还是拿起手机给宋凯交代了接下来的事情。

    “闻经年,”徐绽轻轻抽了抽鼻子,闻经年立刻把手机锁屏看向她:“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你现在不要乱想,”闻经年见她状态不对,立刻把话题往旁的事情上面引:“有没有受伤。”

    “蜘蛛。”徐绽眼睫垂下,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最害怕蜘蛛。”

    闻经年眉心微蹙,想起节目里她惊惧的模样。

    徐绽小学的时候,因为徐婉不想看到她,所以拜托爸妈把她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过暑假。

    也是因为某次奶奶来家里的时候,徐婉听到奶奶说,乡下太阳大,还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好,白白嫩嫩。

    徐婉当时很不开心,因为奶奶夸“白白嫩嫩”的时候,是看着徐战夸的。

    所以她千方百计撒泼缠闹,在一个暑假来临前,劝爸妈把徐战送到了乡下。

    当时徐战并没有不开心,反倒觉得庆幸。

    因为待在家里并不比在乡下轻松,父母偏心,她又没徐婉那么会撒娇讨父母喜欢。

    其实徐战很长时间都想不明白,都是父母亲生的小孩,她成绩比徐婉好,比徐婉懂事,还会帮父母做家务,而父母为什么一味偏心徐婉。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挺敬佩徐婉的,因为徐婉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徐婉从小不爱学习,脾气又差,但父母就是宠她,最后徐婉拿了自己的成绩进入好的高中,而她的努力最后只是给别人做嫁衣。

    徐婉读的大学很一般,能找到周恒杰这样的男朋友其实已经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了,而她甚至还能踩着周恒杰的肩膀搭上石正刚这条线,轻轻松松出演网剧女主角。

    要知道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主角,徐绽更是碰到过很多演技实力很不错的人,就是因为缺少一个机遇而碌碌无名苦熬十几年最后前途仍然渺茫。

    徐绽自己如今算是光彩,可她知道,这光彩背后有多少心酸,她固然有老天赏饭,但曾经吃过的苦如今她自己都不敢回想。

    所以,有时候,徐绽都会忍不住羡慕徐婉。

    她从小就有父母的爱和呵护,不管是学习还是感情路上都近乎一帆风顺。

    可是徐绽内心也清楚,她永远也无法和徐婉成为一类人,因为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那年她到乡下之后,过的还算开心,直到某天发生了一件事。

    在奶奶家,夏天很热,大家晚上都喜欢将床挪到外面去睡觉,凉风吹着,格外舒爽。

    徐战也喜欢躺在外面睡,听着蝉鸣蛙叫,看着头顶黑曜石一般的星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属于自己的。

    和往常一样,徐战那晚躺在硬板床上摇着蒲扇数星星,忽然间耳朵一阵刺痛,她被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去掏耳朵。

    其实是一只蜘蛛爬进了她的耳朵,但是爷爷奶奶不以为意,还说可能是耳屎掉下了,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那只蜘蛛在徐战的耳朵里待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徐战头痛昏倒,爷爷奶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送她去医院。

    直到现在,她都清楚地记得,那一整天是怎么度过的。

    耳朵里面刺痛、嗡响,蜘蛛每一下的移动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像是在近距离啃噬她的大脑皮层。

    乡下的医生解决不了,最后她被送进了平林市区的医院,医生说那只蜘蛛有毒,如果送来晚一些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从前徐绽心想,徐婉是因为处处不如她、心理不平衡才在父母面前哭闹,而父母也要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均衡发展,所以才偶尔让她受委屈。

    可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接受,徐婉其实早就不是她想象中那个弱小、需要被保护的妹妹了。

    至少从徐婉差点导致她被蜘蛛害失聪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意识到,徐婉自私、聪明又狡诈,极为擅长利用人心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少小时候的她,根本不是徐婉的对手。

    如今也是一样,徐绽早该想到的,徐婉那样自私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肯牺牲,她这个“姐姐”更是不在话下。

    在帮助石正刚欺骗她的时候,徐婉一定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而当年直到现在,父母权衡在两个孩子之间的摇摆不定,其实是徐婉最大的帮凶。

    这并不是她的错——优秀有什么错,长相出众有什么错,她的善解人意并不是别人得寸进尺的台阶。

    在娱乐圈待久了,徐绽其实已经默认一条规则:红就是要被骂,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所以她并不还击,也懒得愤怒。

    甚至还自我安慰:她坐拥的财富是常人努力十辈子都无法拥有的,生活舒适程度也是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只需享受就好,何必再去置气。

    可她之前从没想过一个问题——被骂、被伤害到什么地步才算完呢。

    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在彻底摧毁她之前是不会罢手的。

    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平凡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肆无忌惮的攻击、谩骂、伤害别人,多数人只是专注自己生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