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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残云逆月行(四)

    击玉敲金之声再度响起,电光火石间,二人已再次过了数招,整个教场的气压都在不知不觉间变低,奚衡云与奚衡羽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无意识外放的境界威压降下,竟然让不少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书镜抬手挡住吹来的枯叶,下意识后退一步,陈诀眼疾手快握住她的小臂,助她稳住身形。

    “还好?”他没有松手。

    书镜皱着眉,一手抵上颞颥,仰头舒了口气,这才抽空回他:“还好。”

    “真的还好?”

    “还没那么废物。”她试图抽出手,奈何陈诀仍不肯放手,她便抬头去看,发现他瞳孔里闪过惊讶与探寻,贴在小臂上的手指似乎动了动,停在了某个穴位,书镜的眼神锋利起来,低声呵斥道,“松手。”

    这不算重的两个字由她口中说出,却意外威严,陈诀先是一愣,随后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才松开她,一副准备负荆请罪的样子:“抱歉。”

    虞真靠过来扶住她,书镜道了声谢,眼睛却盯着他,寸步不让,陈诀朝她颔首,自觉后退半步,表明自己知错,主动求和。

    顾绛霄在一旁叹了口气:“别内讧啊,有个呆子还在打架呢。”

    “没有内讧。”

    “没吵。”

    两人异口同声。

    顾绛霄只觉得无奈。这两个人,平日里就不怎么显山露水,琢磨不透真实情绪,现在又因为他那么一句话迅速恢复成常态,相安无事。他看着书镜,欲言又止,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目光交汇,书镜勾了勾唇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但又不给他反应时间,迅速移开。

    虞真认真观察着几乎被风暴遮住的教场,她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感觉到了风暴中心即将发生的事情:“要动手了。”

    漫天尘沙间风起云涌,明明处于白昼,却又在两人举剑的瞬间昏暗下来,草木震动,山鸣谷应,泼墨之色覆盖整个教场。

    奚衡羽的身影暴露于纷飞的落叶之间,凭空一跃,蓄力一剑直直朝奚衡云砍下。

    混乱的气流间,奚衡云看清他的动作,一手撑地,翻身横扫,改从下方攻击,琨玉秋霜起势,凛锋聚起光芒,再次同他正面交锋,技高一筹,压住了他磅礴的剑势,逼得奚衡羽一退再退,于空中狼狈转身,未散的剑气斩碎他的领约,落了满地。

    比试进行到这一步,两边都已经受了不少伤。

    奚衡云浑身上下都是伤痕,院服衣摆已经碎成布条,有气无力地垂着,右侧脸颊上的一道尤为明显,血迹已经凝固,看起来有几分可怖;奚衡羽受的伤看起来没有他严重,最明显的无非是脖颈处的一道剑伤,几乎要伤到动脉,但只要定睛看去,不难发现他握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即使抿着唇,也能瞧见血丝渗出。

    但他二人眼中的战意未曾褪色。

    “快结束了。”书镜向前一步,“顾绛霄,准备救人吧。”

    “救人?”顾绛霄一听这个词,不好的回忆浮现在脑海,这两个字代表着这场比试很有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他转身看向陈诀,“你说说奚衡云这大笨鹅学什么不好非要和你学拼命?”

    陈诀接受着他愤怒的注视,承着这无妄之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究竟谁会赢?”顾绛霄又问。他从未习武,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

    “待这二人使出最后一招,胜负自当揭晓。”陈诀道。

    教场内,奚衡羽先发制人,低呵一声拔剑而起,一瞬间风云巨变,急雨如山洪倾泻而下,狂风骤雨之中,星散剑通身笼罩着紫色电光,又在雾气中汇成一柱,如巨蛇攀附,嘶吼声压过雷嗔与电怒。

    风雨如刀割、似利刃,奚衡羽立身于晦暝的滂沱大雨,以剑尖为引,汇聚满山雨水,紧贴星散剑,在其四周凝成道道寒冰,以移山倒海之势齐齐冲向奚衡云。

    星散剑法第六式,引川倒海。

    “这便是那剑法中你没见过的招式?”陈诀突然看向书镜。

    “谁知道呢?”书镜说得轻巧,不以为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这上一任星散剑剑主倒是捡了好徒弟。”

    年轻,有天赋,临危不惧,只要用心栽培,假以时日,必定成为一代宗师传奇。

    “奚衡云可不差他分毫。”陈诀道。

    “那是自然。”书镜看都没看他,“能得饮冰剑奚瞬亲自教导,放眼整片大陆,都没几个人能有这待遇。”

    “你怎知饮冰剑教导过他?”

    书镜嗤笑一声:“他可是奚家人,奚梦晓的儿子,拿了琨玉秋霜的奚家人。”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奚梦晓认可他,给了他名剑琨玉秋霜,自然会认真打磨这块璞玉。

    奚衡云手持琨玉秋霜,竟然在这时候闭上眼,再睁眼,琨玉秋霜无风自鸣,长啸一声,剑鸣反复回荡在山间,竟有龙战虎骇之势。

    星散剑唤来的雨还未顺利落到琨玉秋霜之上,便被其散发出的热气蒸发,尺波电谢间白雾升腾而起,搅翻天幕中团团黑云,数道雷光落下,如星旗电戟,挺立于狂风之中,劈开沉沉死气。

    只见电掣星驰间,两把剑再度碰撞,两道截然不同、但皆是孤注一掷般的剑气在此交汇,竟然在轰鸣声中融为一体,如同喷涌而出的湖水,直冲天际,破开层云!

    与此同时,星散剑与琨玉秋霜相碰的刹那,不可抵挡的剑势再度荡开,比第一次更汹涌、更生猛、更澎湃,烟尘障目,愤风惊浪,看台上众生甚至来不及惊呼,眼见着就要被这如晴空霹雳般的攻击波及到,忽闻一道清脆的琴音,如珠落玉盘,不绝如缕,一瞬间万道金光齐发,笼罩住整个看台,替看台上的人群挡住了攻击。

    书镜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假山上的一抹白色,亦是那道琴声的出处。沈秋云抱琴而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更皎如松柏,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同她微微一笑。

    众人陆陆续续发现他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亦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都明白过来那道金光出自于谁之手,齐齐朝他行礼致谢:“阁主。”

    沈秋云颔首微笑,白衣翻飞,如云如雾,怀里的琴以翠绿藤蔓缠绕,末端刚刚才开出的花在瞬间枯萎凋零。

    他提醒道:“胜负已分,诸生可别耽误了今日其他课程。”

    语毕,他没有再参与的打算,就这样转身离开。

    尘烟散尽,云层间泄出灿烂的光,驱散了教场上的雾霾,渐渐显露出两人的身影。

    奚衡羽已是跌跌撞撞,站立不能,星散剑与地面碰撞,火花四溅,他努力想维持头脑清醒,可仍旧太过勉强,最后索性认命,将其拔出,丢到一边,大笑一声躺在地上。

    奚衡云则如孤松般屹立不倒,但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反应,任凭额头的血迹沿着鼻梁流下,染深了胸前的衣襟。

    顾绛霄暗骂一句,正欲下楼,陈诀先他一步,一手提住他的衣领,不顾他的感受,直接翻身带着他从看台一跃而下,落到两人身旁。

    “奚衡云!”

    顾绛霄一边大声吼他的名字,一边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确认武脉未损,只是耗尽真气后松了一口气。

    他连吼五六声,奚衡云终于有了反应,看向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奚衡羽,颤颤巍巍感叹道:“……星散剑法实在厉害。”

    顾绛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