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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玻璃弹珠

    说完开门下车,走到后面来拉门。

    我下车,小施合门。

    我与他告别,他没有答我,我只好转身走了,才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自动锁落下的咔哒声,地上有影子跟上来,我一回头,就看到小施。

    我愣住:“施先生,你……”

    小施板着脸:“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用车。”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这一次说话,虽然仍旧没什么起伏,但眼里的温度已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4

    我俩一路无话,小施将我送到校门口,我看他的意思还想往里走,只好又开口,说不用了,到这里就好。

    小施沉默的面孔很有压迫感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叹口气:“不用再送了,学校里都是老师学生,晚上很安全。”

    话说到这里,就有人走过来为我做了证明。

    “常欢。”

    我一回头,看到袁宇。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假期里袁宇家某个定居美国的亲戚去世,他与全家飞过去参加葬礼,耽搁到开学都没能赶回来。

    过年的时候他倒是给我打过电话,但我没有手机,又一直打工,每次都是错过,只看到宿舍阿姨给我留的纸条。

    我也没有打回去,我没拨过国际长途,不知道价钱,也想不到要与他说什么,交流打工经验明显是找错了人,说日常琐事?虽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但无话不说――还没有亲密到那个地步。

    我仍是那样想的,校外暂且不论,在校内与袁宇这样的风云人物太过亲近,影响我平静的生活。

    我应了一声,又转头对小施道: “遇到我师兄了,施先生,多谢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袁宇继续走过来,三两步就到了我们面前,开口前先看了小施一眼,小施居然是认识他的,欠一欠身,道:“小袁先生。”

    袁宇微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送常小姐回校。”

    我站在旁边,颇觉荒谬。

    小施见到袁宇便不再坚持,告别之后转身走了。袁宇面对面地看着我,天还是冷,他穿一件黑色皮外套,笔直的两条长腿,一个年节没见像是老成了许多。

    回宿舍区的路只有那条,我们并肩走了一会儿,袁宇隔一会儿才问我:“刚才你与严大哥在一起?”

    我知道他认出小施,自然会联想到严子非,但没想到他竟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我想一想,并不隐瞒,只点点头。

    袁宇“啊”了一声,像是意外我竟不否认。

    我又补充:“严先生介绍我到咖啡店打工,晚上遇到他。”

    我说的都是实话,至于其他,我有权利选择说与不说。

    袁宇听得明白,扬眉道:“他介绍你去咖啡店工作?”想一想又道:“是,你去Patric那儿也是他介绍的。”

    我点点头。

    宿舍区并不远,我们这样说这话,前头也就到了,我在男女生宿舍分隔的小路前立定:“我回宿舍了。”

    他看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常欢,我给你打过电话。”

    我想起阿姨交给我的那几张纸条,不好意思了:“是,阿姨给我留条了。”

    他低着声音道:“去世的是我爷爷。”

    我又是一阵内疚,觉得自己太不关心朋友,立刻低下头:“对不起,我才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吧?”

    袁宇又扬眉:“还好,都快一百岁了,是喜寿。”

    我没话说了。

    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过了数秒他才开口,脸上露出笑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常欢,今晚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脸上就不好看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宿舍了,很晚了,一会儿门就关了。”

    袁宇笑:“关了才好,这么久没见,不如我们找地方聊天去,我请你喝酒。”

    我确定他是在与我开玩笑了,便瞪了他一眼:“我回宿舍了。”说完转身就走。

    “常欢。”

    他在背后叫我。

    我停一停步子,没回头。

    “常欢!”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许多,不远处的宿舍楼立刻亮起几盏灯来。

    我怕引来注目,立刻回头:“干什么?”

    袁宇并没有追过来,站在原地笑嘻嘻地,声音倒是小了下来:“下周Patric教授就回来了,项目组见。”

    我松口气,点头道:“好,项目组见。”

    他又说:“晚安。”

    我已经转过身了,只背对他招了招手,算是告别了。

    我回到寝室,洗脸忘了拿盆,刷牙时牙膏落在胸口,白色的一点渍,怎么擦都擦不掉。躺到床上根本不能入睡,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严子非,他坐在咖啡店沙发上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与我说的每一句话,红酒释放在空气中的香味,还有他倾身过来,给我的一个吻。

    宿舍里鼾声梦呓此起彼伏,只有我在黑暗中慢慢红了脸。

    这梦一样的一夜让我不舍得合眼,好像这样就能让它离开得慢一些,拖延上数分数秒也是好的。

    但这一夜终究是要过去的,第二天我照常上课,严子非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有打过去,上午有政经课,头发半秃的老师喜欢在课前课后各点一次名,偶尔还要在两小时中抽查一次出席情况,期末从不划重点,出勤就是全部的保证,三次不到即告挂科,没有一点商量余地。我坐在课堂里,知道自己应该如鸡啄米一样将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但耳边总有幻觉,幻觉听到了百米以外的宿舍楼里的电话铃声。

    午休的时候我破天荒地没有走出食堂就进图书馆,匆匆刷了碗就回寝室去了,电话果然在响,但并不是打给我的,同寝室的小孟用半小时重复了三句话,侬想我伐?真的啊?各侬到底想不想我啊?期间夹杂娇笑无数,蜜里调着油的声音,我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着,一点都不觉得烦。

    我很幸福,一个人幸福的时候,风是暖的,花是香的,阳光是无处不在的,一切都是值得微笑的。

    晚上我仍旧到咖啡店上班。

    小菜一边洗杯子一边同我说话:“常欢,你恋爱了。”

    我没听明白:“什么?”

    她抬起头看看我,又肯定地:“没错,你恋爱了,五分钟笑三次,每次都露六颗牙。”

    我略有些心虚,心里想:有这么明显?接着反驳:“笑出牙齿很正常啊,你笑起来每次都有八颗牙。”

    小菜正色:“我一直是这么笑的啊,可你不是。”

    我脸上发烫,再想说些什么,小菜已经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我向着门铃响起的方向扭头,假装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有客人推门走进来,我欲招呼,却未开口就愣住。

    还是来客先与我打了招呼,有礼却没有温度的一声:“常小姐。”

    进来的是小施,也不走过来,只在门口问:“有时间吗?”

    小菜一脸惊诧,嘴巴开合,我怕她冲口而出什么奇怪话,赶紧从柜台后走出去,走到门边问小施:“有事吗?”

    小施向门外做了个手势,我看到停在街边的大车,并没有熄火,车灯还是亮着的,明显是不打算多停留。

    “严先生要我带些东西过来。”他这样说,又伸手推开门,等我走出去。

    5

    我向车子走过去,小施明明走在我后头,却先我一步走到车边,并且打开门从后座取了件东西给我。

    是个牛皮纸袋,扁扁的,并不大,小施关上门,没有要我上车的意思,站在车边等着我,明显是等我查收完毕就要走的。

    我在晕黄路灯与咖啡馆里投出的光线中打开纸袋,纸袋并没有封口,我伸手进去,抽出来的是一叠A4纸,最上面附着张白色信纸,寥寥数行,字字有风骨,一看便是严子非亲手写的。

    常欢:

    家中有旧书若干,想你或有需要,书已按表格整理,随时可以取用。

    严子非。

    我惊喜,并且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信纸下是一叠表格,清晰地按照著作者首字母顺序列出书名,我一行行往下看,看到的都是对我来说熟悉且如雷贯耳的名字:多恩布什,鲁兵菲尔德,罗伯特平迪克,还有过几日就要回到中国的Patric教授,再等翻过一页看到费希尔斯塔兹的时候,惊喜已让我忍不住低叫出来。

    “太好了,书在哪里?”

    小施道:“都在公寓书柜里,这是门卡。”

    说着递过一个更小的信封来。

    我看着那信封,就是一愣。

    我当然知道这门卡所通向的地方,那套简约而漂亮的公寓,位置就在这条街的末端,深深绿荫后每扇透着光的窗户都是一幅画。

    “常小姐。”小施保持着递出信封的姿势,双目看着我。

    我被他这样盯着,街对面就是思凡漂亮的花园,背后又是咖啡馆透明的玻璃墙,总觉有许多人在看着我,一时颇有些压力,不知不觉就伸手将那个信封接了过来。

    信封一入手,明明是轻飘飘的东西,我却觉得沉,不由抬头张了张嘴。

    小施像是预料到我的反应,又从口袋中拿出个手机来:“严先生请你打电话给他,号码已经设定了。”说完看看表:“时差有十五个小时,现在那里是凌晨三点,你可以现在就打,不过我建议……”

    我点点头:“我迟些再打。”

    他就把那手机递了过来,又补充:“充电器在放书单的纸袋里。”

    再等我回神,手里已经拿满了。

    小施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一声道别就往驾驶座走,我如梦初醒,想要奔过去拉住他,小施身高腿长,两步就到了车的另一边,都已经打开门了,见我过来只扶着车门对我说话:“电话簿中也有我的号码,常小姐有任何问题,请随时联系我。”说完顿了顿。

    我看他颇有些想说“谢谢你的配合”的意思,只是忍住了,便觉得如果我将这些东西都还到他手里,可能会让他为难。

    想到面无表情的小施为难起来的样子,我就说不出话来了。

    小施见我不说话,与我再次告别,低头坐进车里发动,晶亮的车灯一闪,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又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双手抱满了东西,冷风吹进我单薄的店员制服,我却恍若不觉,直到身后传来门开合时带起的铃声。

    “常欢,你不回来啦?”

    我一回头,看到小菜站在门口叫我,因为冷,抱紧了双臂不停摩挲。

    我应了一声,低头把表格信封与手机全都塞进牛皮纸袋里,转身走了回去。

    我们回到店里,小菜两眼看我,又不与我说话,我把纸袋放到自己包里,有客人进来点了两杯拿铁,我便开机器做咖啡,见小菜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又自己端盘子送了上去。

    等我从二楼下来,小菜才开口。

    “常欢,你怎么可以有新人!”

    我噎了一下:“什么新人?”

    小菜正色:“刚才来找你的是谁?那位他一来你就看不到其他人的先生呢?”想一想又道:“他是老板的朋友,老板会告诉他的。”

    我哭笑不得,又有些莫名的感慨。

    小菜说话一向简单直接,任何客人都是这个人,那个人,顶多加个形容词,唯独对严子非,每次提到都尊敬有加地称那位先生,区别真大。

    她甚至为他出头谴责了我,怪我移情。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心里一动。

    原来严子非对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特别的存在。

    我想一想,解释:“刚才那人是来给我送东西的,你别乱猜。”

    小菜立刻松了口气:“不是追求你?”

    我摇头:“当然不是。”

    她就笑了,全盘信任不加追问:“那就好,常欢,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得的,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你看我,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我叹口气:“我替你告诉老板。”

    她猛点头,双目放光地抓着我的手:“好的,一定要啊。”

    我忍不住笑,想小菜这样强烈的执着隔着多远的时空都会清晰传递过去的,老板刚才一定在打喷嚏。

    笑完我又出神。

    如果是这样,那我在严子非面前,是否也是透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