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十三章 天想曲

    在夺回领地这个过程中,艾达也没想到,自己遇见的第一个困难,竟然来自于几个鸟蛋。

    林鱼青可没说过,野果和花蜜根本吃不饱人。不管她卷了多少条树上的“丝带”,摘了多少把果子、甜红花,好像都只是在糊弄肚子,咽下去就化成了水。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吃过饭了,野果吃得越多,反而越渴望着一些厚重、实在、沉甸甸的食物。

    几天之后,艾达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上树掏鸟蛋;身上没有能生火的东西,她就敲破壳子喝生蛋液——这一天晚上,在她又喝空了鸟蛋之后,开始隐隐地不舒服起来。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艾达蜷在一棵树下,疲累极了,却怎么也闭不上眼。她总觉得一转眼睛,面前会多出一圈追杀她的坠灵。最后她还是去采了一把猫叶子藏在怀里,才终于踏实一点儿,慢慢合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达被自己牙关敲击的声音惊醒了。

    她冷得控制不住地浑身打战,骨头都疼了起来。扶着树干努力站起身时,她感觉自己后脑勺上就像挨了一闷棍似的;被她滚烫皮肤挨着的地方,都显得出奇地清凉——艾达竟然不知不觉地发起了烧。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晃晃悠悠地没有着落。昏昏沉沉之中,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时,重森堡里的老妈妈坐在床边告诉她,让这股火一直烧着头脑,是会把人烧成傻子的——不想变成傻子,就得一口一口喝下她手里的药汤。

    艾达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怀念过那药汤。

    花了好长时间,她才辨认出了集英岭的方向。艾达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跌撞撞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什么计划都忘了,病火烧干净了她的理智,只剩下唯一一个仍旧清晰的召唤,带着她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远,她脚下一软,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栽进了湿漉漉的草丛。

    世界花了,含混地在眼前旋转着。隐隐约约地,艾达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拽了起来,在草丛里一划一划地前行,石子把她的腿擦得生疼。不过这一点意识很快又飘散了,脑海里袭上了冷得发沉的黑暗。

    神志模糊中,她想自己一定是被拖回了重森堡。

    有人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一张床上——是不是她自己的卧房,艾达不知道;但她隐约感觉到了身边的老妈妈,她的手就是这样宽大厚实,热乎乎的身子总是散发着酸酸的汗味。

    这股汗味,混着淡淡的药味,没来由地叫人这样安心。

    然后,有人捏住了她的鼻子。

    艾达呼吸一滞,一张开嘴,立刻感觉一勺热汤被倒进来,又滑入了气管;她被呛了这么一下,顿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恢复了意识——

    “诶呀,醒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道。

    好不容易止住咳,艾达这才看清了。既叫她松了口气,又让她隐隐失望的是,她并不在重森堡里——这是一间简陋狭窄的屋子,身下铺的也只是扎人的稻草。

    兽油灯的气味,与昏黄的光芒一起充斥在屋子里。一个肥壮的乡下妇人背着光,坐在稻草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喝不喝药?”

    艾达愣愣地盯着她,“我……我在哪里?”

    “你在我家。”

    妇人一双肥厚沉重的胸脯耷拉在床沿上,胸口的皮肤泛着油光。她已经有了点岁数,嘴唇儿仍然抹得鲜红;当她把手里的药碗递给艾达时,一股酸酸的、黏腻的女性气味扑鼻而来,像是一颗熟得太透了的梅子。

    “你倒在我家门口,我把你抱进来的。”胖大妇人端详着艾达说道,“我叫门罗,你叫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

    “艾……艾美。”艾达应了一句,喝下一口药汤。来不及控制自己,她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这是什么?”

    “哦,我把家里一点儿剩余的玩意凑一起煮了煮,也许差不多能退了热。”门罗察觉到她的神色,耸耸肩膀,加了一句:“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呗。”

    “这是哪儿?”艾达放下药碗,“离集英岭有多远?”

    “这儿就是集英岭城外的农庄了。你不会是要进城吧?”

    艾达没吭声。

    门罗立刻嗤了一声:“可别!现在城里不太平呢。要不是我没有地方去,也没个娘家,我都想走了。”

    “为什么?”

    “集英岭的伯爵大人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有继承人——这事儿早传开了,人人都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听好几个男人都说,这下可要乱了。他们大字不识一个,没想到这回放的屁还有点儿靠谱,这几天确实一波一波地来了好多教廷士兵和骑士老爷,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看着叫人心里没底。”

    艾达顿时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教廷审判团来了,罗曼丹到底还是没能把集英岭的消息捂住!

    门罗叹了一口气,又说:“其实不进城也未必安全。前天夜里哗哗下雨,我正睡觉呢,突然听见外面动静大了起来……你猜怎么着?有一个带着坠灵的老爷跟教廷士兵在城外打起来了。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坠灵,那俩大翅膀——”

    艾达愣了。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只是逃走了几天工夫,局面竟然急转直下,让她都有点想不通了。领主们和罗曼丹的联盟不攻自破,但他们怎么与教廷审判团为敌了呢?

    可恨的是,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了病。

    明天一早——一醒来,就得赶紧进城了……想到这儿,艾达不由想起了把她拖进农庄的百九;她低头望了一眼腰间的灵器,没想到却吃了一惊:“我、我的东西呢?”

    “我拿下来啦,喏,在那边桌子上。”门罗大大咧咧地刚说了半句话,艾达匆忙冲下床铺,扑向那张木桌,一把将灵器攥紧了。见灵器里仍然微微流淌着白光,她松了一口气,才感到头脑一阵发晕。

    “这……这是我家人留给我的,”艾达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或许对于门罗来说有些无礼,轻声解释道:“这是唯一一个……”

    门罗看了她几秒,忽然摆摆手打断她,毫不顾忌地张嘴打了一个呵欠。她打呵欠时不用手帕遮掩,能叫人看见红通通的舌头根儿:“我看你也好了不少,我可要睡了,你看看外头天色,这都啥时候了。”

    艾达顺着她家漏风的门缝儿一看,外面仍然是一片深黑。再一回头,她不禁一愣。

    “看我干什么?”胖大妇人占满了稻草床,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不睡?”

    “我……我在哪里睡?”

    “地上啊,”门罗扬了扬她肉润的下巴:“难道还要我给你再搭一张床?我跟老佛洛睡了这么些年,他也没有给我搭个狗窝。”

    艾达呐呐地没了话,将林鱼青的外套铺在地上,躺下了。

    隔着一道木门,外面是深深的无尽的黑夜。屋内其实也黑了灯,但是有门罗这样一个粗鄙旺盛的妇人在,好像连黑暗也跟着暖和轻快了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艾达轻轻地说。

    门罗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你吃了我好几样东西。”

    “我……我到时想办法还给你。”

    门罗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她原本粗重的呼吸渐渐沉下去,好像很快进入了梦乡。艾达以为自己不可能会有睡意,然而一闭上眼睛,她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梦又一次如期而至。过去一个月的记忆,成了破碎凌乱、一闪即逝的片段:树枝,裙角血迹,雨,林鱼青的小刀,马……她随着一幅幅画面飘荡在梦里,挣脱不出来,马蹄声咚咚地敲着她的脑子——

    “快醒醒!”门罗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艾达被她推了两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成百上千的马蹄声依然震击着地面和耳膜,越来越清晰壮大了——原来不是梦。

    “怎么回事?”艾达腾地坐了起来。“是又来了教廷的军团吗?”

    门罗举着油灯,开了一条门缝;艾达心脏一跳,忙挤在她身边往外看去,紧接着二人的面色便一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