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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团圆

    南边来的伶人舞姬只在城南宣阳门前搭了个舞台,听着草率简陋,人群汇集,不比斗灯台下逊色半分。

    听说南部的满洲乃是通外之地,海外还有西域的奇珍异宝皆由此地流转天下。这不,舞团随行自带着光华耀目的黄金台,舞姬着霓裳,形制与中原不同,色彩绚丽,上短衣,下彩裙,腰部镂空,饰以锦带金铃,细纱盖天,覆以翠羽,眉眼流转,风情万千。

    台下目光凝聚,不知该看世所罕见的黄金台好,还是台上婀娜瑰丽的美人为妙。

    “顾形影,自整装。顺微风,挥若芳。动朱唇,纡清阳。亢音高歌,为乐之方。”

    清歌曼妙,舞姿出尘,羽扇婉柔,高台明烂。薛珈一时看入神,喃喃自语,颂的是汉朝傅毅的《舞赋》。

    世人称誉薛家为文臣之冠,又说薛家少公子薛珈博渊通识,家藏经典数万,年纪轻轻便做了太学博士,取了一个“半书痴”的名号,不知是赞誉还是诨名。

    这另外一位“半书痴”与薛珈年纪、才情、气度、家学皆相仿,唯家世出身有所遗憾,便是太学祭酒沈咏年之子沈安宜。

    “终于体味一番了。”薛珈快慰地点点头,神情舒畅,正垂眸看向手边的两小儿,脚边空空如也。他惊惶转身,人群之外,几个人守着小童站在浆果摊前细细挑选。

    他暗将心神归位,也无意继续品鉴异族风情,奋力挤出人群,往两小儿额头弹指一击:“你们倒是狡猾,不是说看扇舞的吗,怎么又偷溜出来了。”

    “尤其是你!”他手指轻点女童的眉间,“你舅母和阿娘做了晚宴,现在吃饱了肚子,回去怎么办?”

    两小儿来不及反驳,身后薛井领着薛家侍从已至,行了揖礼:“少公子、小小姐,家主吩咐时辰快到了,让公子小姐回家。”

    薛珈往四周静静一观,逛得久了忘了时辰,果然御街上巡逻的禁军卫队多了不少,他弯下腰抱起自己外甥女:“好了,我们回家。”

    顾家的随从也开始拾掇自己小主子归府。

    顾钟冲着背影高呼:“高珍珍!你不看鱼龙舞了!”

    女童攀上男人的肩颈:“不看了!我得回家吃饭。”

    且不说不按时归家母亲大人会有何严厉惩处,鱼龙舞时,父亲高博彦率军亲自护卫御街秩序,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在外面嬉闹,怕是第二日便要押着自己读书去了!

    离子时还有个把时辰,人流开始往长治大街汇集,不得已,一行人绕了远路,从东边坊市的街巷穿过。

    各坊市已闭门,各家各户忙着过新岁,街边又有唱戏人,比往日热闹许多。东市又调音、乐律二坊,多为伶人乐妓混迹之所。

    悠扬晚音迎风飘来,低沉悲情,不似新年做派。薛珈寻声而去,目光所至,题着四个大字:吴歌戏场。

    他倒是听太学里的同僚提起过,说东城有个江南人办的戏院,一阙《沉如故》最为婉转动人,缠绵悱恻,又铿锵有力,磅礴大气。

    戏院青门大敞,来往进出的人不少,却多为女子。薛珈本想入院品味一番,这下只得离院门三尺之距驻足静听,薛井不敢催促,安静地等在身后。

    “烛红对泣为哪般,原是那檀郎娶了美娇娥,自古妾情薄幸多。

    可恨氓女痴情苦,自古玉人何者脱。

    士不耽,风流颜,女之耽,恨嫁难。

    恩爱长时天恨水,绵绵四季无绝期。情爱浅薄云挽月,阴晴圆缺不待人。”

    薛珈凝神辨析唱词,歌女声调婉转凄厉,唱得不过是情爱之事,多为深闺妇人自怨自艾之词,虽有精妙之处,却入不了他的眼。

    失了意趣,他没了精神等待铿锵大气的部分,兜住怀中的小女儿,她倒是炯炯有神,仔细观摩着远处戏院。

    “怎么,你想进去?”他刮了一下她粉嫩的脸颊。

    高玖容乖乖点头。

    “那你还等长两年。”他想了想,“不对,估计得七八年吧,至少得等你及笄。”

    怀中小儿一听立刻丧气,安顺地缩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回府。

    路上无聊,薛珈想起刚才的唱词,自古女子婚嫁多有艰难,瞧了瞧怀中的小女儿,天真烂漫,娇憨无邪,无忧无虑,却是终有一日交给别家小儿。

    心里霎时涌起一股不平之意。

    到时候,得让他这个做舅舅的过过眼才行。他暗自打定主意。

    “珍珍,舅舅给你说啊,这《诗经》有云,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为防患于未然,他干脆借着唱词讲起婚姻大事的道理。

    小女儿听得懵懵懂懂,一脸无畏地看着自家舅舅严肃白皙的侧颜:“阿耶说了,我的夫婿,自然得要我先喜欢,还得过了他的首肯,小舅舅,你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

    幸得薛府已近在眼前,高玖容一跃,小跑着进门,不忘给他比了个丑脸:“小舅舅放心,今日你拐我出府,我一定给阿娘好好说道。”

    薛珈听着作势抄起手掌追了上去,院内很快响起追逐嬉戏的欢乐闹音。书房与伙房闻声而动,一家子齐聚大堂,薛瑀拿住薛珈开始摆桌。

    “愈儿,陪着珍珍。”薛瑀不放心,将外甥女扔给了自家儿子。

    可惜,两个人从小不对付,高玖容厌弃自己表哥满嘴的之乎者也,薛愈烦恼自家表妹的聒噪好动。高玖容很快窜到伙房,薛愈不得已跟了上去。

    “好你个高珍珍,还敢回来!”薛琼举起火钳,小女儿哭闹地逃了出来,正撞上赶来看顾的薛愈,她倒是机灵,乖乖缩在儿郎身后。

    薛愈张开双臂护住女童:“姑母,我这就领着珍珍去读书!”

    来不及反应,他飞快拉着高玖容的袖子,说是去读书,逃跑的方向却是前院。

    一阵忙乱,宴席总算在子时前摆上圆桌,五味八珍,薛家众人接续上桌落座。管家点起鞭炮,门口铜鼓声漫天回响,应是宫内鱼龙舞准备开场。

    院中琉璃声碎,灯火耀屋,饭香袭人,新岁新年,便在小小方圆中祈祷家人团圆,家国安宁。

    吃过晚席,年轻一辈还要守岁。

    薛愈与高玖容俱是欢欢喜喜地跪在席下,朝着主座上和蔼华发的老人利落地嗑了三个响头,齐声恭贺:“恭祝阿耶新岁新貌,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好好好。”薛觉义笑得甜蜜,皱纹如秋水漾纹,与岁月沧桑相得益彰,“阿愈和珍珍今年都要平平安安,你们的阿耶吉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