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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6:今夜晚风

    “你这人做事怎么这么冲动?怎么说发就发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别人不知道江湛的背景,你也不知道吗?”

    “发就发了,好歹给自己打上马赛克啊!”

    “听说你被停飞了?停飞多久知道吗?”

    ……

    听完最后一条语音,虞小婵刚好看到等在接机处的宝澄。她已经恢复了往常跳脱的精神,此时戴着墨镜酷酷地斜靠在栏杆上,嘴里吐着泡泡糖,一点也看不出来像因为失恋痛哭了一天一夜的“小怨妇”。

    她却知道宝澄的墨镜后面,是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失恋伤元气,表面若无其事,内伤全靠自愈。

    “你说你没事逞什么能,给我出气也不用把自己搭进去啊。”陆宝澄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对她恨铁不成钢,一直到坐上出租车,还喋喋不休。

    虞小婵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停飞的准备,一副随遇而安的态度:“你就别替我操心了,视频是我自己要发的,和谁都没关系。停职就停职呗,我还飞累了呢,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宝澄数落她:“就你心大,我就是跟着瞎着急。”

    俨然是局外人的口吻,好像江湛的事和她毫无关系似的,明明她才是伤得最深的无辜受害者。

    出租车一路开回市区,中途虞小婵收到了来自季菏泽的关心和慰问。这人更唠叨,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搞得她觉得自己像被审讯的犯人。

    挂断电话,她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跟宝澄吐槽:“季菏泽简直疯了,竟然要给我预约心理医生,钱真多。”

    宝澄骂她:“白眼狼,不知好赖,我要是季菏泽,理都不理你。”

    发觉宝澄真的有点生气了,虞小婵立刻撒娇讨饶:“你先陪我回趟家,然后再三堂会审行不行?我保证要杀要剐随你处置。”说完拨通老妈的电话,企图躲过宝澄犀利的白眼。

    妈妈的电话却迟迟无人接听,直到响起机械的客服语音。

    她又拨了一遍,依然如此。

    她感到奇怪,转而拨打老爸的电话,结果也是一样。

    她突然心慌意乱,催促司机:“师傅麻烦快点。”

    坐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宝澄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看过来:“怎么了?”

    她有些慌张,说:“我爸妈的电话都打不通。”

    出租车在虞小婵的催促下风驰电掣地抵达目的地,车刚停稳,她就冲了下去。

    电话打不通也不是多惊天动地的事,有可能是手机静音了,没看见也说不定啊。宝澄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懵懵懂懂地下车,绕到后备厢帮她拿上行李才跟在她身后走进小区。

    因为前段时间意外受伤的缘故,距离虞小婵上次回家看望父母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他们家住一楼,阳台外自带一个小院子,入秋后花园渐渐凋零。月初回来时她帮妈妈一起打理了草坪,如今隔着栅栏望进去,院子里却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虞小婵在门口的牛奶箱里发现了三个无人领取的牛奶瓶,这一幕愈加验证了她心里的猜测——家里已经很多天没有人回来过了。

    她鼓起勇气开门入室,里里外外都找过,确定空无一人。

    她心里很乱,怔在原地许久,脑海里全是近来发生的接二连三的事。直到听见宝澄喊她的名字,她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连手心都是湿黏的。

    宝澄轻扯她的袖子:“小婵,你怎么了?”

    她怔了怔,反攥住宝澄的手,像溺水时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找到了一丝活在岸上的实感。

    她说:“宝澄,我爸妈好像出事了。”

    有先前她被砸伤住院在先,虞小婵很难不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步想,说这句话时连声音都在发抖。

    宝澄比她冷静,帮她报了警。

    等待的时间难挨,虞小婵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听墙上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响。宝澄不多话,安静陪着她,直到办案人员抵达,门铃突兀响起,她才匆匆起身去开门。

    自从遇到邵颍川,虞小婵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拉开了戏剧舞台上的帷幕。

    明明她只是匆匆人世里的普通看客,却突然被台上的人拽进了故事里,意外的情节汹涌而来,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又像是一场噩梦。如果梦里和她对戏的人不是邵颍川,她一定狠心掐自己一把,逼迫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警方很快立案,通知虞小婵等消息。她被停职在家,本就心烦意乱,父母突然下落不明,难免胡思乱想,才两天就等不下去了。只好给季菏泽打电话,想托他通过内部人脉尽快找到父母的下落。

    其实事发后季菏泽就听说了,也一直在托朋友打听,如今恰好有了眉目,便接到了她的电话。

    他说这事电话里讲不方便,下班后去她家面谈。

    这些天宝澄一直在家里陪她,季菏泽来了以后三个人围坐在客厅沙发上,没等他先开口,蜷在沙发椅上的虞小婵就火急火燎地说:“我爸妈都失踪五天了,我等不下去了。”她喉咙发炎了,嗓子有些沙哑,胡乱吞了几服败火药,却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季菏泽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来时顺路买了些消炎药。他把药放在茶几桌上,顺势坐下,给她兜了个底:“我听朋友说,叔叔阿姨失踪前是被警察带走的。”

    虞小婵霍然从膝间抬起头:“真的吗?”

    “嗯,听办案的同事说的,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应该是虞叔叔的这个案子。”季菏泽耐心为她梳理细节,“警方留意到你父亲退休后开出租车,可是来你家调查时发现出租车并不在地下车库,由此推测叔叔阿姨失踪前应该是开车外出了。警方通过比对车牌号,对各道路监控排查,发现他们是在五天前开车前往邻市的路上,过收费站时被一辆警车拦截带走的。”

    “被警车带走的?”虞小婵觉得自己的智商突然不够用了,“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被关押在邻市的看守所。”

    “什么?”

    季菏泽说:“五天前,邻市警方突然接到举报,称有一辆车牌号是常qa3690的出租车涉嫌运送毒品,于是提前等在收费站附近抓人。这辆车的车主就是虞叔叔。”

    “我爸妈涉嫌运送毒品?这不可能。”她笃定地说。

    虞爸年轻时是机械维修工,循规蹈矩,工作严谨,退休后养鸟种花,再惬意自在不过。而虞妈是典型的传统女人,喜爱手工,经常在家里做刺绣或针织。现在突然有人指控她爸妈与毒品有关,她无法接受。

    季菏泽解释:“我当然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可是警方确实在叔叔的车里找到了毒品,铁证如山在前,叔叔阿姨暂时还不能洗脱嫌疑。”

    “有误会就弄清楚啊,哪有平白无故被人冤枉的道理。不行,我要去接我爸妈回来。”她突然站起来,冲进卧室就要收拾东西出门。

    季菏泽紧跟进去,拦在她面前,一把攥住了她开柜门的手腕。

    “你先别急。”他担忧地看着她,“和毒品有关的事在警方眼里都是大事。叔叔阿姨这起案子疑点重重,案发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警方连你这个家属都未通知,你这么贸然找过去,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经他提醒,她颓然地松开了手,无助得像个小孩。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吗?”

    季菏泽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志在必得地说:“你相信我,再多等我一晚,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他并非百分百自信,却没敢在她面前露出半分为难。

    当天夜里季菏泽几乎把能调动的人脉全都用上了,又委托从前上学时法律系的学姐,帮虞小婵请了律师。

    第二天下午,虞小婵在季菏泽、陆宝澄和律师的陪同下分开两辆车抵达邻市。

    因为季菏泽从中协调,她只在酒店等了一晚就收到了探视父母的通知。她将给父母带来的换洗衣服带到了看守所,其实说不上几句话,只不过能看到人,她就安心了许多。

    或许是心理作用,看见爸妈的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他们老了。从前能为她解决一切问题的爸爸好像失去了三头六臂,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地说:“小婵啊,爸爸是被冤枉的”。

    她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里泛酸,来之前的无所畏惧被父亲无助的目光击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保证爸妈平安。

    回到酒店,她通过律师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

    原来上周虞爸经熟人介绍接了一笔订单,要求他第二天在湖滨路接一位客人,送他去邻市。出车当天虞妈休班,心血来潮要同行,没想到到了约定地点,却只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黑衣男子。

    男子带来一个背包,连机车头盔都没摘,直接将包放进了后备厢,告诉虞爸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委托他帮忙把包送往邻市某地,到时会有人来取。

    男子大方得很,提前付清了车款。虞爸也没多想,按照客人的吩咐开车上路。谁知刚过邻市收费站就被两辆警车拦截,随后夫妻二人就被关押进了看守所。

    面对后备厢里那包货真价实的毒品,虞爸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警方在虞爸所说的接人地点调取了监控,但偏偏那里是一片盲区,无法证明他说得是否属实。

    真相未明,警方亦不敢仓促放人,这才造成如今尴尬的局面。

    知晓事情经过后,虞小婵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父母明摆着是被人故意栽赃陷害。

    这边季菏泽和律师苦心寻找解决方案,打算将虞爸虞妈尽快保释出狱时,那边警方也在对湖滨路上的监控逐一排查,终于在一家超市门口的监控画面里找到了虞爸口中的机车男子,证实了虞爸所言非虚。

    案件出现了反转,又有季菏泽担保,警方很快为虞爸虞妈办理了手续。

    直到返回常水的途中,虞小婵还觉得这件事过于玄幻。

    爸妈因为精神上极度紧张,身心俱疲,一路无话,最后竟都在后车座上睡着了。

    12月,常水的气温仍然怡人,只有经过高海拔山脉时才能看见连绵雪迹。这个季节来旅游的人偏少,一路也看不见几辆车。虞小婵专心开车,偶尔瞄一眼后视镜,季菏泽的车紧跟在他们身后,相隔不过百米。

    一直到进入市区,他们才分开。

    入夜后,云层浓重,一颗星也不见。连续几晚都没休息好的虞爸虞妈早早洗漱躺下,虞小婵给爸妈煮了牛奶,端送到他们卧室。等他们睡下,她随便套了件外套,出门去了小区附近的星巴克。

    季菏泽将律师和宝澄分别送回家后又绕回到她家,在星巴克为她点好了热饮。

    叔叔阿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不放心:“叔叔阿姨的情绪怎么样?”

    “还算稳定,给他俩测了血压,也都正常。这会儿已经睡了。”虞小婵捧着热饮,不打算喝,只用来暖手,“这次的事真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帮忙,我爸妈肯定不能这么快被释放。”

    “别。”季菏泽磊落地摆手,“朋友一场,说谢谢太见外了。要谢你就谢警方结案效率高,找到了那段监控,证实了叔叔的话。”

    “可是案子还没结束吧?”虞小婵担心地问,“这次的事,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季菏泽敛去了唇角的笑意:“你怎么想?”

    “有没有可能还是同一拨人?”她指的是绵绵的死和自己被砸伤住院的事。

    季菏泽也这么想过,可这一次不像是康珈的行事作风,他也没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不好说。”他将桌前的档案袋推到小婵面前,“这里面是律师整理的关于案件的详细记录,我复印了一份,你拿回去看吧。虽然叔叔阿姨暂时洗脱了罪名,但真正的嫌疑人还没找到,这段时间你们都多加小心。”

    离开星巴克,季菏泽一直送她到家门口,亲眼看着虞小婵开门进去,又在门口等了半分钟,才转身离开。

    这个时间已是深夜,小区内安静无人,只是偶尔能听见几声犬吠,可是身后突然响起脆裂的响声,像脚踩树枝的声音,突兀且清晰。

    季菏泽猛然回头,只看见森森树影在风中招摇。

    一眼望去好像什么人都没有。

    他却机警地察觉到了异样:“谁在那里?”

    躲藏在树影深处的人也没犹豫,落拓现身:“是我。”

    虞小婵本打算在家里多住几天,趁被停职的这段时间陪陪父母,不巧公司很快打来电话,请她与其他几位被性骚扰的受害者前往公司配合调查。

    听说江湛用重金请了一位律师,无论最后他的性骚扰罪名是否成立,都能有办法免去牢狱之灾。虽然迫于舆论压力,他不可避免会被公司免职,但工作本来也不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就算不做机长,他仍然有其他赚钱的路数。单凭这一点就可以预想到,近来网络上沸沸扬扬的舆论对他的影响几乎为零。

    虞小婵明知道实名举报江湛就像是在走一条冤枉路,不仅耗费时间精力,还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但她还是配合公司和警方走完了调查程序。公司很快就下达了复职通知,她却不觉得高兴。

    复职后她又要恢复飞来飞去的工作日常,经过这次的事,家里只留父母二人,她并不放心。

    而且江湛在微博上发布了一组去国外度假的照片,身边美女环绕,满面春风。虽然评论里有人骂他,但他毫不在意,脑残粉们疯狂开启舔屏模式,仿佛先前被曝出的性骚扰事件与他毫无关联。

    确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反倒是虞爸虞妈心态好,休息调整了几天就恢复如常。老两口平时照常出车、刺绣、买菜、养花……每天晚饭后的固定项目是去小区广场跳舞,俨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大概是女儿在家住了太久,虞妈来了兴致,张罗起了她的终身大事。

    虞妈在小区广场舞第四方队认识了一个阿姨,听说儿子是海归博士,性格斯文,目前单身,就跟对方要来照片,回家急着介绍给闺女认识,恨不得赶紧让两个人见一面。

    虞小婵心里无语,为了照顾长辈情绪,拐着弯表达自己年纪还小,不着急。

    虞妈却骂她没心没肺:“你都24岁了,还小?邻居王阿姨的女儿和你一般大,孩子都满地爬了。”

    虞小婵小声嘀咕:“人家和老公是早恋,又不是相亲。”

    看她挑三拣四的样子,虞妈不高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妈说,妈帮你留意着。”说着灵光一现,想到一个满意的候选人,“我看你身边的人里面,季菏泽就不错,工作稳定,长得也好看,对你又好。这次我和你爸的事,他没少帮你吧?有时间请他到家里吃饭,好好谢谢人家,别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什么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虞小婵只觉得两眼一黑。

    某个瞬间,她有一种想把邵颍川正式介绍给妈妈的冲动,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

    他的身份、他的职业、他的过往,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更别提跟父母讲清楚。

    为了逃避老妈给她安排相亲,她干脆搬回了自己的单身公寓。

    可是老妈还会时不时发朋友圈里的文章给她,标题多半耸人听闻,类似《震惊!35岁高龄产妇生产惊魂一幕》《女人应该掌握的100种情感技巧》《别让不想将就害了你》,诸如此类。

    每每看见,她都哭笑不得。

    周末和老妈视频,她忍不住问:“妈,你怎么就那么担心我嫁不出去呢?”

    “我才不担心你嫁不出去。”虞妈傲娇地说,“我女儿长得好,性格好,哪里都好,怎么会嫁不出去。我只是担心你不能在我和你爸都健康的时候嫁出去。”

    视频里妈妈正在厨房洗碗,背后客厅里的老爸正在看球赛,很稀松平常的一幕,虞小婵却觉得难能可贵。时光美好又温柔,却也稍纵即逝,身在其中的人唯有尽情享受它,却无法留住它。

    “这次我和你爸出事,警方恐怕我们真的和毒贩有关,为了避免惊扰团伙头目,一直对外封锁消息,也不许我们联系家人。当时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心里特别慌,生怕不能再看见你。晚上失眠睡不着,我就想,万一我和你爸真的出事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没人照顾我的宝贝女儿。”

    老妈也没说什么煽情感性的话,却偏偏戳中了虞小婵的泪点,她的眼角突然泛酸,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的父母观念开明,他们从未真正地干涉过她的感情,可是一想到不能见证女儿幸福的时刻,在和时间赛跑的路上,他们或许也有急不可耐的瞬间。

    她在心里打鼓,试探问:“那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和你们期待的有稳定工作的人在一起,你们会不会失望啊?”

    虞妈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嗔怪道:“傻孩子,工作又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只要他人品好,有责任心,有担当,愿意照顾你,最重要的是你喜欢,妈就举双手赞成。”

    听到妈妈这么说,虞小婵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莫名鼓起了勇气。

    借着这股冲动,她说:“妈,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其实有男朋友了。”

    和妈妈结束视频通话,虞小婵推开阳台的窗子独自发呆了好久。

    等到暮色降临,她拿出手机给邵颍川发了一条微信。

    只有四个字:“我很想你。”

    明知道他在外执行任务时很少用手机,她还是期待他能看见。

    今夜的晚风像春天,如果这时候他能突然出现,她一定什么话都不说,扑过去先吻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