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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第28节

    发觉温云岫此人不对的?”

    “回陛下,臣女家中铺子新制绸伞,温公子客居国师府,臣女便送了两把给他,他打着新伞亲来道谢。常人打伞,若右手空着,在合伞的时候为免伞柄机簧夹住指肚,都会用较灵巧的右手合伞。温公子两手空空,却用左手合伞。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疑点,但臣女设宴款待贵客,席间温公子多次先用左手夹菜,又迅速换到右手,臣女便猜着了,他虽别有用心,但必定为人所迫,就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来提示,否则这样明显的破绽,他绝不会露出来。”曦雨答道。

    “卿与温云岫均聪慧有捷才,不通一言一语便将计就计,尤其是卿闻弦歌而知雅意,倒让朕开了回眼界。”

    “不敢当陛下夸奖。”曦雨谨慎地回话,心中却默默念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这句话倒真应了时,今晚,温云岫要绝弦了。

    马儿停住了步子,曦雨抬起头,六个金字在黑夜中依旧明晃:“敕造安亲王府”。

    三人长驱直入,雍德帝似对安亲王府极为熟悉,转角拐弯毫不停步。曦雨默默走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握住那枚串珠蜻蜓。黄衣术士亦默默走在一边,曦雨纵然不通术力,也看出这人的术法极为强大,衣袖轻挥间已将一路走来遇上的侍卫、侍女不出一声地放倒。

    穿过两道交叉的长廊,前面出现了一扇月洞门,雍德帝脚步顿了一顿,便直接穿过月洞门,曦雨紧紧跟上,只见里面是另一番景象:一轮明月当空,两棵桂花盛放,三人在花树下端坐,轻黄桂花纷纷落下,香迹悠远。

    此刻正是六月盛夏,哪来的桂花开放?想必是术力催开的罢了。

    安亲王一袭银软袍子,笑容柔和站起身:“不知陛下驾到,臣未曾远迎,望陛下恕罪。”说着拜下去。一旁端坐的文士也跟着下拜,曦雨凝神一看,正是那日随着安亲王到凤府的姜先生。

    “皇兄请起,你我是亲兄弟,何须这等客套。”雍德帝伸手去扶,安亲王顺着他手劲站起。姜先生亦起身。

    一旁的安亲王世子嬴淳硕扑过来,先在地下跪了一下:“给陛下请安。”不等叫起又扑到雍德帝身上:“皇叔!皇叔上次说要给我的小马呢?”

    雍德帝的表情柔下来,把他抱起掂了掂:“明儿就打发人给你送来。总算胖了些。”

    “硕儿,没规矩,还不下去。”安亲王轻斥一声。

    嬴淳硕乖乖的从皇帝怀里下来,向雍德帝和安亲王行礼之后退下了。曦雨和黄衣术士从皇帝身后上前,给安亲王行礼:“拜见王爷。”

    “二位请起。”安亲王抬手虚扶他们,将皇帝请到桂花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树下有三个石凳,皇帝和安亲王坐了两个,姜先生和黄衣术士分别站在两人身后,安亲王笑道:“陛下,凤小姐是公府千金,论身份也尽够了。”

    雍德帝方才点点头,对曦雨:“卿坐罢。”

    曦雨谢了恩,方斜斜的在那一个石凳上坐下。

    雍德帝举头望望那一轮明月,伸手拂去几粒落花:“今晚外头无星无月,一片漆黑,皇兄这里却有如斯之景致,不知是谁的手笔?”

    安亲王一示意,他身后的姜先生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是臣的一些小技。能入天子之眼,不胜惶恐。”

    “哦?”雍德帝仔细打量姜先生:“你是哪一府的术士?何名?”能够在天子面前称“臣”的术士,只有当年与国师立下血盟的家族,无官职的散修们只能自称“草民”。

    “回禀陛下,臣姜变,出自姜家。”

    雍德帝侧首看看身边侍立的黄衣术士:“卿可识得他?”

    黄衣术士摇摇头:“官家,姜氏子孙众多,嫡系的且不论,旁系分出有十几支,且有的已多年不和嫡支来往了。”

    姜变听见这话,惊讶地注目黄衣术士。安亲王脸色未变,但心内亦震动:能够称皇帝为“官家”的术士全天下只有一个,那就是姜氏家族嫡裔的嫡长子或嫡长孙。

    “既是你本家,便去认认。”雍德帝对黄衣术士点头。

    “旁支姜变,见过……承宗之人。”姜变首先朝黄衣术士行了礼,垂下的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宁。”黄衣术士腰背挺得直直,只报上一个名字,连头颅也没有低下一丝,姜氏嫡长、承裔续宗的傲气挥发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宗法的等级上下,似乎在姜氏族中更为夸大严酷了。曦雨终于明白过来。

    两人厮见过,安亲王才问:“陛下今晚下临,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雍德帝微微点头:“朕闻凤小姐新近得了一件奇物,连国师亦在朕面前称奇,说看不透此物奥秘所在。朕今日略有闲情,便携姜宁出来了,在书阁里召见了凤小姐,又与简卿清谈,知此物着实不凡,想着也过一过皇兄的眼。”

    “劳陛下惦记着臣。”安亲王转向曦雨:“不知是何等样的稀奇物事?不是我夸口,这奇珍异宝,我没见过的也是极少的了。”

    曦雨款款笑道:“不好的,臣女也不敢拿出来给贵人瞧。”她看了看侍立一边的姜变,说:“不如先让这位姜先生给掌掌眼?若有此物的来历出处,也让臣女长长见识。”

    雍德帝和安亲王俱点头,姜变躬了躬身:“天子座前,嫡宗在此,不敢献丑。”

    雍德帝道:“无妨,姜卿鉴过此宝,亦无头绪。他身在大内,许不如你见多识广。”

    “臣领旨。”姜变语气沉稳,走上前去。安亲王在一边笑吟吟地看。

    曦雨站起身,袖袋里拿出一枚串珠蜻蜓,向姜变递过去:“先生请看。”

    姜变伸出右手去接,指尖刚碰到蜻蜓翅尖,曦雨忽然松手,串珠蜻蜓落进他右手心。

    然后,姜变的头就从脖子上掉了下去。

    曦雨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缩成了一团,停止了跳动。她想吐,又极力忍下去。

    姜宁上前,从姜变被蚀出一个血洞的右手里拿出那枚串珠蜻蜓,用布包了,递还给曦雨。

    雍德帝缓缓回刀入鞘,那柄短刀正是他们来时侍卫奉上的那一柄,刀身被镀上了一层不知什么东西,没有一丝反光。刀快,出刀也快,没有一滴血喷出来。

    “今晚是朕孟浪了。”皇帝对安亲王说,脸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安亲王也仍旧笑吟吟的,声音柔和:“这样吃里爬外、一心想着攀高枝的东西,陛下就是诛一百个,臣也只有谢恩的。”

    两人对视,头上的明月和桂花树开始慢慢地崩落。

    姜宁携着曦雨的胳臂,从原路出去。

    烧成一片废墟的国师府前,涂山瑾正在收拾局面,四百多具尸体被运走,那些运尸的人面无表情,好像手里搬运的是一块块石头。

    温云岫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静阖,脸有笑容。温乔没有出现,只有周霞站在那里,不做声地看着他。

    曦雨拖着步子走过去,发现周霞愤怒得发抖:“为什么?温家待他不薄!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人。”曦雨低声说。

    周霞一下子没了声音。

    “他是‘肉傀儡’,傀儡术的最高境界。就像偃师当年做的那个倡者一样,外表和常人无异,也有感情、有思维,会勾引王的妃子。我不知道寒鸦是怎么习得此术的,但他没学精,才让温云岫有了味觉上的缺陷。他伏这一步棋,是有大用的,可是温云岫不愿意再被别人操纵自己的人生。傀儡终究是傀儡,要反抗,就只能死了。”

    “所以……他故意远着小乔?”周霞的声音似近似远。

    “嗯。他终究是有感情的。”曦雨仔细端详着地上的温云岫,面色如生、皮肤光润:“寒鸦是个‘天生左残’,又不愿意被人看出来,就把自己的右手训练得和左手一样灵活。但他始终觉得,右手不如左手好使,就把控制温云岫的机关藏在了右手手心里。方才,那个机关已被摧毁了,寒鸦也已经死了,温云岫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面无表情的人们将一具具尸首装在黑色的布袋中运走火化,曦雨沉默着看他们远去——生前聪明绝顶、灵气逼人,夺天之造化,死后也都只能静默,从此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有人送来一匹素白的锦缎,曦雨接过递给周霞,周霞接过,细心的把温云岫装裹起来。

    “此刻不便,只能如此了。待天明后,再打点一切。”曦雨说。

    “多谢你费心了。”周霞声音沙哑。

    曦雨摇摇头不说话,看着温云岫那张并不能算是英俊的脸被缓缓盖上。

    四百六十二具尸首刚全部运走,涂山兰带着人过来了,他默默地让开几步,温乔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梳着百合髻,一边簪着曦雨送她的玉山茶。温乔微笑着向曦雨道谢,放出几个傀儡抬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温云岫,然后向众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