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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始觉玉颜生光辉

    病愈后的未语不但没有憔悴,反而因为放弃了一些东西,变得鲜艳起来,柔和中混杂了几分骄横,使得她犹如蝶化般的美丽。

    早上,天空飘着雪花,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未语惊喜地走到殿口,伸出手,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轻舞飞扬了,她从丹墀上跑下去,雪如柳絮,又似鹅毛,顷刻落满了身上,环望四周,白雪中这琼楼玉宇堆砌得洁白无暇,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东暖阁里檀香弥漫,宣德帝和睿亲王嬴天放商议开放边境互市,忽的瞥见,脸顿时放松了,又皱眉,“高青,把那件雀霓猞猁披风给娘娘。”回过头,见天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又把目光投向殿前广场上的未语,银红色的软袄衬得她粉妆玉琢,十分的妩媚,宣德帝咳了一声“收回你的眼睛,说正事。”

    天放呵呵地笑,宣德帝闪过一丝可疑的暗红,横了他一眼,天放拉住嘴角,呵呵,有人恼羞成怒,怕是要公报私仇。

    “天放,朕想让你去署理东北郡的节度使。”

    哦,这么快就有报应,嬴天放一挑眉。

    “东北有最大的马场,粮米集散,船队、马帮规模不小,特别是商清涛。开放互市,朕的用意是不但要从各国赚钱,获得好的工艺,而且要掌握主控,把各国的物流垄断在我手,但马匹、船工还有最重要的火械一定要严厉控制,一有发现必得斩草除根,近来因为互市扩大,锦衣卫奏报都护府力有不逮,各国蠢蠢欲动,都有探子潜入,锦衣卫虽抓了一批,朕想他们是不肯死心的,田纪年不能担这个重任,你去,你再兼理东北军营,全面整肃,朕放心些。”

    “皇兄给我这么大的权力,就不怕我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嬴天放开玩笑,总有几个大臣对他时时警惕,三五八节地上书,说宣德帝至今未立皇嗣,不宜给这位皇弟过多的权柄。

    “你会吗?”,宣德帝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我不会。”嬴天放难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宣德帝给了他一个无聊的冷光,他叫屈:“皇兄,我是为你着想好不好!”私底下他也常常你我不分。

    宣德帝却是认真,“如果朕一直没有嫡子,那就由你来继承大统。那两个一个放荡一个太过老实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嬴天放脸色严肃,心中充满感动,他自小才华出众,不知遮盖锋芒,狂傲不羁,盖过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别人劝他,他自认和皇兄亲厚,坦荡无私,皇兄在众兄弟中也对他独厚,周氏当政时他几次触怒周家,周氏欲鸠杀他,皇兄出入都带着他,周氏投鼠忌器这才罢手,他辅助皇兄夺回权力,当时人人都以为宣德帝会鸟尽弓藏,但恰恰相反,皇兄给予了他更多的信任和权力。

    他有些潮湿,“胡扯。”他转过身来看向广场,广场上多了几条身影,拿着扫帚花锄,不禁咦了一声。

    宣德帝顺着他的目光,嘴角不由轻扬,“走,去看看贵妃在做什么?”率先走了出去,“皇兄,你开小差喔。”他嚷着,高青瞪了他一眼,嬴天放欣慰地笑了,他耸了耸肩,好事,皇兄和他身边的人越来越有人味了,少了许多冷气。

    “到膳房拿两颗煤球来,要小的,圆一些。”一根纤纤手指指向宣德帝,头也不回。宣德帝握住她的玉手,冰冷的,放进手心里揉着,“冷不冷?”拢住娇躯,未语抬头娇媚地横了他一眼,挣脱不开,拍打他的手,“啊呀,别捣乱,我堆个雪人给你瞧瞧,你去办你的正事。”

    宣德帝果然放开了手,嬴天放和未语打过几次照面,也听过皇兄对她的宠爱,但亲眼目睹,还是吃惊非小,皇兄真的是一头载进去了。在庄严肃穆的乾清门广场堆个雪人,他再次笑出声,惹得帝妃都看向他。

    “臣弟拜见贵妃娘娘。”他深施了一礼。

    “他是睿亲王嬴天放,你来见见。”未语有些羞意,宣德帝瞪着他,他只好收敛笑容.

    “皇兄为何不直接立贵妃为后呢?现在已经没有反对的声音,人都住在乾清宫了,皇兄还有什么顾忌?”再次回到东暖阁,嬴天放问道。

    宣德帝看着窗外的飞雪,“她心中有事,藏得很深,朕不知道是什么牵拌了她。”未语身上有一种浓烈的排斥,她把自己包在厚厚的茧里,连他都不敢去深入捅破,唯恐陷入僵局。

    重阳之夜,嬴天放不在京城,奉命到渤海郡督造新型的舰船去了,并秘密制造了一批枪械,前几日才回京,听人含糊提起过,贵妃重病,薛家查抄,太后迁宫,德妃幽禁,天子一怒为红颜,看皇兄脸上的落寂,皇帝也爱得如此辛苦,要掬一把泪。赶紧转个话题,“您刚才说到商清涛,他快成亲了,就在年前十二月二十六。”

    “朕知道了,可惜,朕本想过两年把缙云嫁他。”

    嬴天放略显夸张,“不会吧,皇兄,二年后缙云才十五,您让三十岁的商清涛尚主,老牛吞嫩草。亏他要成亲了,我可爱的小侄女逃过一劫。”缙云是宣德帝长女,今年才十三,母亲早逝,宣德帝淡漠,先有几个宫妃抚育过,都不尽人意,耿太妃看不过,由儿子出面,宣德帝同意,接到寿康宫养育,嬴天放特别疼爱这个小侄女。

    宣德帝横他一眼,表示到此为止,拿出一份图样交给他,他看了神色凝重。

    “这是一份改良的船工图样,你是行家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你到东北后,可以物色几个可靠的人选,让他们扩大经营和规模,商氏当然也可在其中,朕看过姬仲连的密折,闹了不少内务,不过商清涛此人是商业奇才,务必要为我用,你就全权处置吧,别的人选一定要谨慎,家族不能良莠不齐,以免外泄。”

    嬴天放仔细看了图样,收置妥当,“臣弟会斟酌,皇兄放心。”

    “还有,锦衣卫禀报,最近许国动作频繁,先是欲献女进宫,后又打探你的婚事,让太妃回绝了,你自个儿小心些,朕让柳闯跟你出京,一则保护你,二则让他跟你历练,你多栽培他,看他一、二年内可否堪当重任,你不能在东北久呆,朕身边少不了你,你不在,朕会累许多,你的安全一定要周全,你自己到裴振东那里挑几个侍卫。”

    “是,臣弟都理会得。”嬴天放称喏。

    “好了,你年后就出京吧,没几日了,就住在宫中多陪陪太妃,省得她抱怨朕把你差东差西。”宣德帝说道。

    “母妃有这么大的胆子?”嬴天放不信,母亲虽然泼辣些,可还不敢来捋皇兄的虎须。

    “她会跟贵妃说。”宣德帝语气中有些没好气,病后未语常常去御花园散步,几次碰上耿太妃和缙云,有了些交谈,热情豪爽的耿太妃就常派人来邀未语喝茶,他本是乐见的,未语病后脾气起伏,他又不想打断现在的美好,到外头走走,可以分散她的心事,可最近几次她留在寿康宫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他须派人去接。

    嬴天放失笑,他回来后,母亲对他赞不绝口贵妃的温柔和体贴,抱怨他还不成家找个好媳妇好陪陪她,害得他抱头鼠窜逃回王府,原来皇兄也是受害者,他吃味了。

    “去吧,太妃可找了一堆名门闺秀的绣像等着你呢。”宣德帝报复他脸上的笑容,幸灾乐祸地说,“昨天就跟贵妃打了招呼叫朕不要留你太久。高青,派人送睿亲王过去。”

    嬴天放不可置信,他的皇兄居然在调侃他,高青看他一脸痴呆,窃笑几声,推他出门,良久,宣德帝听到他鸡叫鬼叫,看向广场上的未语,不舍剥夺她的快乐,可是大臣门已经在乾清门外等叫起了,“高青,请贵妃到西暖阁,叫大臣们进来。”

    “遵旨。”高青喏了一声。

    过年的时候,宫廷上下都忙碌起来。

    和民间一样,除了洒扫一新,东西两内布置得喜气洋洋,祭财神、拜祖先除夕辞岁,爆竹声声,好不热闹,这宫中是喜欢也罢,嫉恨也好,或是无奈,都各怀心事,热热闹闹地过新年了。

    从初一到十五,大大小小的赐宴,接受朝贺,命妇穿梭,各宫的家眷都可进宫拜年,一时宫中纷至沓来,闹个不亦乐乎。未语是新奇,也是思念,尽管繁琐的祭拜、不断地有人求见请安拜年分散了她的愁绪,她心里还是伤感,繁华过后是无尽的孤独,她为很少想到叔叔而自责,回想校园生活,才半年就已觉得遥远而模糊了,一夜梦中,她在叔叔家的楼下徘徊,却不得其门而入,惊梦,醒来泪水满面,失控痛哭,宣德帝抱她入怀,百般温存,她又怅然,为不能全部回应这个男人的情意而内疚,她常常想:我已经很幸运了,能得到这样一个优秀男人的感情,皇帝又怎么样呢,我不该拿这个做借口。这样心绪来回煎熬,她常常患得患失,甚至一个人回承乾宫坐半天,看在宣德帝眼里,心疼不已,又不敢问她为何如此沉重,心中也有了苦恼。

    嬴天放出京陛辞,宣德帝送他的兄弟到乾清门,感叹地说:“贵妃似乎总有心事,她的脾气,朕真有些无所适从了。”

    嬴天放在宫中几日,也许是旁观者清,皇兄爱上这样性情淡泊的女子,的确很辛苦,他含蓄地对他的皇兄说:“一紧一驰方有度,让贵妃自主,做她想做的事情,或许会轻松些。”宣德帝默然。

    柳闯出京后,宣德帝调了身边的影子卫士,尽管天放话犹在耳,可是重阳之夜,一次就够了。

    未语突然自由起来,她回承乾宫,到寿康宫喝茶,宣德帝都不再阻拦,甚至有一次她试探着说想和耿太妃到城外的积云寺上香,宣德帝一口答应,只是派出了赫赫的贵妃仪銮金辂,弄得人山人海的,第二次踏青游春,因为她不喜张扬,宣德帝一笑,也由得她微服出宫,皇帝似乎尽可能地在纵容她。

    于是她的心柔软了,目光变得柔和,她放纵着自己的感情,宣德帝更加怜爱地呵护她,春天,她有了健康的红润,早晨起来,到御花园折下梅枝,拿出过年时贮藏的瑞雪,和着松子,烹了清茶,叫高青送进东暖阁,这一日的宫中便神气清爽。

    大臣们都注意到了宣德帝神采飞扬,朝会时和臣子们的交流多了,广纳众贤,对待御史们的进言和色了许多。对西南的高地部族采取了怀柔政策,筑平原之城池以待,保留高地原貌,继续作为头领的世袭封地,以国中沃土鼓励高地的世族移民定居,西南高地各部族终于分化,一向以剿为主却始终尾大不掉的西南高地终于在宣德帝二十一年的春天得到了彻底的解决,几个主要部族头领来朝,接受朝廷封号,迁居上京,朝野称贺。

    “这里头有贵妃的功劳啊。”帝皇的近臣们都有此感,陛下有时已是雷霆震怒,贵妃派人送过亲手做的点心,或是派人说有了好辞特意写了请官家指正,起先臣子们还颇有微词,不久发现这是绝好的缓颊,陛下的怒火会慢慢平息,然后心平气和地再次召见重臣们商量国事。

    ☆☆☆☆☆☆☆☆☆

    几点疏星横远汉,一钩新月浸虚窗。

    一张雪浪纸在案前铺开,一笔秀丽正是未语的字,宣德帝赞了一声:“好字,好诗。”

    有了更多的时间,有天下间的极品文房,未语的字渐入佳境,过年时嬴天放偶然在东暖阁见到,十分惊异,评鉴说贵妃的书法俨然已有姬元武的风范,飘逸隽永,死皮赖脸地拗了几幅到寿康宫挂着,缙云羡慕得不得了,巴巴地等着未语到承乾宫和寿康宫央着教她。

    “您的折子看完了?”未语放下笔回头,看了一眼沙漏,时辰还早。

    浴后的未语只披了白底粉红春海棠的襟袍,浓黑的长发随性披散开来,清香袭人。

    宣德帝的意念有些驰动,抱住她馥香柔软的身子,嗅了嗅油亮的幽香,“朕有事要和你说,可朕现在又不想说了。”他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喃喃地说。

    阁中无人,未语少了几分不自在,她抓住宣德帝变得不规矩的手,“您别闹了。”

    宣德帝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啃噬,未语噗哧一笑:“您是食人族吗?”

    佳人巧笑嫣然,宣德帝半搂半抱地和她在七宝软榻上坐下,“你再引诱朕,朕可真不办正事,先把你办了。”他本想说又有人上书要他广纳淑德,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儿子,却咽了回去,他的心底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未语拿另一手去拂,结果遭同一命运,他包拢她的双手在掌中,叹息道:“朕贵为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要是外头的清流们得知朕放下政事拥了贵妃进了后寝又要大放厥词,这起居注也可恼,非得写明时辰,可恨。”

    未语轻笑,宣德帝意驰心摇,灯下佳人笑语晏晏,如月皎洁,他真不想打破这美好“未语,未语笑盈盈,你的名字是这样吗?”

    未语一震,未语泪先流,她以为母亲怀她时是那样的心情才会有这个名字,却不曾想过母亲拼着虚弱的身子生下她,取名未语,其实是希望爱女永远是快乐的,她没有领悟,他却轻易地讲了出来,她眼中潮湿,低下头俯进他的怀里,“官家。”

    宣德帝真有些受宠若惊,未语从未主动过,体念到她的心跳,他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朕说错了吗?”

    “不,您说得太好了,我高兴。”未语闷闷地在他怀里说。

    他轻执起她的脸,眼中有依稀的水雾,他引开话题,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饿虎扑食了。“未语,朕的未语,不要叫官家,也不要您啊您的,朕听着生疏,叫朕天池,还没有人叫过朕的名字,朕很可怜的。”

    未语心中感动,微笑:“天池,天池,传说远古有天帝住天池山,您从小就被期许了,是吗?”

    “是。”宣德帝目光遥远,似是想起了许多的过往。

    未语轻抹他的眉头,“天池,天放,这名字很好听啊。”她打岔。

    “念朕的名字就行了,那个臭小子就不用提了。”难得未语温柔切切,嬴天池(以后就是这个名字了)吃味赢天放还插一杠,便宜他了,作势板着面孔,驱散了一室的感慨。

    嬴天池正色了起来,:“上次你建议朕让户部统计城中贫困人口,今日户部奏报,朕心中沉重,朕一向以为富强盛世,没料到难以温饱的贫民不在少数,上京城如此,别的地方可想而知,朕有愧疚,天下皆是朕的子民,朕没有照应好他们,是朕的错。”说着站起走到书案边把折子递给她,“朕已下谕各地官吏都要体察民情,如实上奏,预备拨库银赈贫。”

    未语打开轻念:“...城中凡户籍七万户,人口数约计六十三万,...极贫困之数有二万,或因疾病,或因家口众多难以维持,或...,尤以前二者为甚...”她点头“您不必自责,这种现象,即便是富裕社会也在所难免,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嬴天池困惑“现象?富裕社会?”他暗讶未语竟然说得出长老带来的新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