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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捅破天,那就抱着皇帝一起死!皇帝,只能是制度的维护者?

    胡长恭脸上都是陈舞阳的唾沫星子。

    “陈指挥使,你非往我胡家头上扣屎盆子,在下也得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了。”

    胡长恭被扇了一个耳光,这茬他忍了。

    “找地方说道?”

    “好啊,那你告诉本官,这家青楼和你什么关系!”

    陈舞阳就喜欢这种嘴硬的。

    “没有关系。”

    陈舞阳则看向常恩:“伱说!什么关系?”

    常恩看热闹不嫌事大:“胡先生,这家店你胡家占了六成股,由你家管事的胡三贵打理的。”

    胡长恭脸色微变,却还是道:“此事在下并不知道!”

    “那胡三贵,姓不姓胡?是谁的狗?”陈舞阳问他。

    “你!”

    胡长恭觉得理亏,语气一弱:“陈大人,虽说经营青楼被士林不齿。”

    “但我家只是占了干股,并不参与实际运营。”

    “而且,只占六成股。”

    “另外还有受益人,您为何不询问他们呢?”

    陈舞阳把刀挂在腰间:“常恩占了两成,这家青楼自己占了两成,你还想让本官去找谁呀?”

    胡长恭见势不妙,立刻改变口风:“在下毕竟是当朝举人。”

    “都知监查案,自当配合。”

    “不管这家店出了什么问题,我胡家一力承担。”

    “必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胡长恭态度很好。

    “你可算说了句人话。”

    陈舞阳冷笑:“但你承担得起吗?”

    “养济院瘦马案,买家是谁,你知道吗?”

    “就是她!”

    陈舞阳指着卢氏:“你问问她,她打着谁的名号去收购孩子的?”

    猛地,胡长恭脸色惨白。

    他是政治家族,自然时时刻刻关注朝廷情况,而养济院瘦马案,让陛下一口气下了十道圣旨,亘古罕见,内阁未拦一道,布告天下,务必严查,查清每一个人!

    他胡家收到消息后,就召开族议,让族人切割这些生意,切莫引火烧身。

    结果,竟坏自己家中。

    “你告诉本官,该不该查你?”

    陈舞阳退后两步,手掌按在刀柄之上:“解释!”

    “此事非我负责,而是家中长随……”

    胡长恭话没说完。

    陈舞阳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刚才不是很强硬吗?不是要找个地方说理吗?”

    “本官还想为那些无辜的孩子,找你胡长恭说说理儿呢!”

    “来!”

    “说理,说理!”

    胡长恭第一次感到死神距离他这么近。

    陈舞阳极为激动,激动之余,刀刃随着他手劲儿划动,在他脖子上留下几道血线。

    “陈大人先别激动……”胡长恭疼啊。

    “现在回到管本官叫大人了?”

    “你胡长恭不是很厉害吗?”

    “整个江苏,天下百姓只知你胡氏,不知万岁!”

    陈舞阳狞笑:“这江苏,到底是万岁的,还是你胡家的?”

    噗通!

    胡长恭吓得跪在地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下皆是陛下之土,何况江苏一地?”

    “我胡家区区清贵家族,若无陛下之盛恩,哪来的什么权势啊?”

    “陈大人,我陈家确实经营了不该做的生意。”

    “但对陛下的忠心,如大人一般,日月可鉴啊。”

    胡长恭想磕头,但刀架脖子上呢。

    心里暗骂,陈舞阳是真狠啊,因为瘦马案,他家未必会死,一旦什么江苏是胡家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胡家都得死!

    他所谓的胡家,根本就不是胡濙的嫡脉!

    甚至,胡濙有二十余年不回家了,武进胡家,不过是打着人家旗号罢了,真出事,胡濙绝不会保全家族的。

    “把胡三贵叫来。”

    陈舞阳也不敢逼迫太甚,皇帝和太傅若即若离,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不敢造次。

    胡长恭拼命点头:“谢大人恩典!”

    常恩看在眼里,顿觉陈舞阳得皇爷青睐,绝非偶然,此人做事非常有分寸,松弛有度。

    胡家是巍峨山峦,陈舞阳不是推倒山峦,而是因势利导,利用山峦之力查案,这份火候把握不容易。

    “这个邝公祠,你可否知道?”陈舞阳问了也白问,胡长恭不知道。

    胡三贵也是随着胡长恭来江都游学,其实就是享乐来了。

    他闻听主人呼唤,就知道出事了,但他家祖上就是胡家佃户,是家生子,根本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硬着头皮进来,胡长恭对他一顿狠踹,让他把知道的都说了。

    “都怪小人贪财……”

    陈舞阳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邝公祠,是怎么回事?”

    “这养济院建在邝公祠的遗址上,本地人就这么叫……”

    嘭!

    陈舞阳一脚踹他个四仰八叉:“本官问这事了吗?怎么买卖?都有谁经手过?官府之中,谁在帮你们做事!”

    胡三贵小心地瞟了眼胡长恭。

    “都说!都说!”

    胡长恭快气死了。

    他家最大的靠山是胡濙啊,而胡濙是新政的先锋官,自己家却给胡濙拖后腿,这不找死呢吗?

    “江都不得志的吏员,都在养济院等清闲衙门里。”

    “他们都是使银子上去的,如今被拨拉下来了,肯定想捞一笔。”

    “这边的物价,是两块钱一个孩子,品相好的三块、五块都有。”

    “像五块的,都是美人胚子。”

    “就不放在青楼里了,而是送去培养成瘦马……”

    胡三贵对这行知之甚祥。

    陈舞阳知道自己找对人了:“继续说,记下来!”

    “这些孩子来源也有问题,多是父母不想要,把孩子丢出来的,想送去京师让皇上养着,其实就当是溺死了的。”

    “而恩养这些孩子,朝堂是会批一笔银钱的,这笔银子由地方垫付,按月中枢结算。”

    “但是,这笔钱并不好批。”

    “据我所知,江都知县熊瓒上书省南直隶,但南直隶并不愿意批复这笔钱粮。”

    “恩养天下幼童,虽是陛下之意,但中枢、地方都不太积极。”

    “中枢不给钱粮,地方自然也不敢深要,毕竟此事不涉及政绩,得过且过。”

    “这就给了青楼行业的可乘之机。”

    “地方知府睁一眼闭一眼,布政司、巡按使也不会派人来查,御史也不会盯着这点小事,这贩人之事就逐渐蔚然大观,形成大规模了。”

    陈舞阳盯着这胡三贵,这胡三贵谈吐不凡,却只是胡家一个长随,足见这等大族的底蕴。

    说白了,就是官府睁一眼闭一眼,下面的人上下其手,就使得养济院的幼童,被肆意采买。

    归根结底,是地方政府不作为。

    或者,他们都得到应得的一份了,得好好查查。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陈舞阳蹲下来,看着胡三贵:“你别告诉本官,你是听人说的,本官看你,是从业者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胡三贵欲言又止:“各家大族,都会采买一些的!”

    又爆雷了!

    这贩人,是士绅家族开始的,就是说,士绅和地方官员勾结,让养济院本是善举,却成为犯罪窝点。

    “各家大族?都有谁?写下名字出来,本官一个一个的拜访!”陈舞阳面露凶光。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就是因为这些人买,所以才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去犯罪。

    胡长恭意识到捅娄子了。

    胡三贵吐出来的,肯定都是他家的势力范围,一旦被陈舞阳一网打尽,他胡家岂不直接倒台了?

    咳咳!

    他轻轻咳嗽一声。

    陈舞阳仰起头,看向胡长恭:“你什么意思?”

    “学生嗓子不太舒服!”

    啪!

    陈舞阳忽然暴起,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这回舒服了吗?”

    胡长恭刚要说话。

    陈舞阳却抓着他的脑袋,走到门板前,使劲往门板上撞,几下就鲜血淋漓。

    “这回舒服了吗?”

    陈舞阳凶厉地看着他:“要是不舒服,老子把你送阎王爷那,再让你舒服舒服!”

    “你!说!”

    他凶厉地指着胡三贵:“你要是有东西不说出来,老子就把你的肚子剖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他娘的!”

    “在老子面前打信号,当老子白吃这碗饭的?”

    胡长恭满脸是血。

    被陈舞阳丢开。

    而胡家家丁要来扶着他,陈舞阳却突然抽刀,劈了那家丁一刀:“你要干什么?造反啊!”

    “本官在审案子,你出来干什么?”

    “来人!”

    “拖出去,劈死!”

    “脑袋呈上来!”

    然后,陈舞阳用刀指着所有胡家家丁:“老子看看,谁还敢动?”

    “胡长恭,滚过来!”

    胡长恭收到呼唤,强忍着剧痛站起来,慢慢走过来。

    “说!”陈舞阳冲着胡三贵怒吼。

    这么一瞬间,胡三贵想咬舌自尽,但没有勇气啊,能咬舌自尽的人,都是超级勇士,他不是啊。

    他胡三贵也有三妻四妾,住的宅子不比胡长恭家里小,也是家赀万贯。

    他舍不得啊。

    哆哆嗦嗦的吐出几个人名来。

    “来人,把他肚子剖了,本官看看还有没有存货!”陈舞阳目光凶厉。

    “不要啊,不要啊!”

    胡三贵吓惨了:“家主救我,家主救我啊!”

    可是,胡长恭不敢说话。

    陈舞阳凶厉的眼睛就盯着他呢,他敢说话,陈舞阳就敢剐了他,让他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而刀子已经落下,胡三贵惨叫个没完:“我都说了,都说了啊!”

    “本官看你还有货,没告诉本官啊。”

    陈舞阳狞笑:“你现在瞒着也行,本官派人去武进,把你妻妾儿女都抓来,一个一个挖!肯定能挖出秘密的!”

    这个挖,好像是真挖。

    胡三贵惊恐至极:“还有王法吗?”

    “对待你们这等败类,王法太轻了,所以本官就用都知监的法度。”

    陈舞阳坏笑:“当然了,你要是肯将你知道的都吐出来,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让他看看自己的肠子!”

    “啊啊啊!”

    胡三贵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啊。

    但番子把他眼睛撑开,顿时吓晕过去了。

    可随便一扯,他就痛醒了。

    胡长恭心中惊惧,陈舞阳这是让胡三贵撕咬他胡家啊。

    “家主都知道!”

    胡三贵一句话,胡长恭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攀咬,这是攀咬!”

    啪!

    陈舞阳用刀鞘抽他的脸:“老子让你说话了吗?闭嘴,让他说!”

    胡长恭脸部火辣辣剧痛,却知道完了。

    “胡家有几艘船,专门做贩人的生意,天南海北的买,尤其是五块钱的女童,家里设有安养堂,其实就是驯养这些女童成为瘦马,以后送给达官显贵当妾室……”

    完了!

    胡家的秘密,被扒光了!

    胡长恭脑子炸开。

    陈舞阳早就知道,这瘦马案没这么简单,不然圣旨从南京到北京,再颁布天下,这么短的时间,就让所有关于此案的线索消失。

    当然了,养济院瘦马案,其实是盐商顶不住宋伟的压力,利用悟明教收买桂怡,让桂怡举报中枢,才爆发的。

    背后都是盐商的实力,可在江南,能为盐商挡刀的势力可不多。

    江南仅存的士绅,并未被吏部整治的官场,都是顶雷的好人选。

    说白了,能在政治暴雨中还能保全的,多是朝中有人之辈,这些人执掌朝政,自然会护住下面的人。

    同样,他们也是最需要这些幼童的,用心培养,编织关系网。

    就说胡家,等胡濙没了,胡家凭借这些关系网,照样岿然不动。

    联姻,是表面的关系网。

    妾室、丫鬟,乃至漂亮的男童、伶人、僧侣,就是暗层关系网。

    天下士族,靠这一明一暗的关系网,才形成树大根深的士绅阶级,形成能左右皇权的恐怖阶层。

    所以,大理寺寺卿周瑄,都知监指挥使陈舞阳联袂而查,却一无所获。

    “都记下来了吗?”

    胡三贵足足说了十五分钟,记录了十几张纸。

    陈舞阳看向胡长恭:“你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你不是查瘦马案的,你要查什么?”胡长恭感到恐惧了。

    “查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混蛋!”

    胡长恭目光闪烁,既然你敢玩这么大,那就干脆捅破天吧。

    “不止我家,天下哪个家族,哪个不培养些娱人的妇人?整个江南,你陈舞阳去查,家家都有!”

    “你陈舞阳既然想捅破天,那就捅破吧!”

    “看看这江南,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看你陈舞阳能不能兜得住!”

    皇帝强制移民,虽有叛乱,但没有形成规模,主要因为皇帝抽调天下各地的军队,屯守整个江南。

    但是,谁能保证,这些客军,没有被美瑟诱惑?成为傀儡?

    皇帝来南京已经一年了,他的这些军队,还听他的话吗?

    皇帝的王牌是军队,他敢随便折腾江南士绅,靠的就是军队,可被江南渗透一年的军队,还能用吗?

    “有你胡家陪葬,我陈舞阳死也值了。”

    陈舞阳怪笑:“押下去!”

    其实,心里也打鼓,他有点查大发了。

    皇帝是移民了,但移民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有一技之长的留在本地,其实移走的都是旁支别脉,酒囊饭袋。

    江南士绅虽伤筋动骨,但根系还在。

    正如叶盛所说,二十年后,就会再长成参天大树,因为皇帝铲除得并不彻底。

    移走了别脉,反而剩下的人更加团结,更能一致对外。

    一旦皇帝触到士族的根子,看看皇帝能不能坐稳皇位!

    这就是胡长恭的底气。

    陈舞阳按照胡三贵招供的人,一家一家拜访。

    深查哪个当官的,牵连此案。

    查第一个官员,就是江都知县熊瓒。

    消息传到周瑄耳朵里:“坏了,陈舞阳太急了!”

    “老师,可有不对?”荀硕问。

    “陛下人在南京,万一以扬州为中心,烽烟四起,陛下安危如何保证?”

    周瑄还在调查悟明教,并已经理出脉络。

    悟明教确实很诡异,明明是本地小地主建立的教派,却被外地大盐商控制,他们暗戳戳借桂怡的手,转移中枢视线。

    偏偏扬州本地的小盐商还不知道,被人利用了。

    而陈舞阳把胡长恭牵连进来,让周瑄意识到不妙,他再查这些细枝末节,变得十分无用。

    此案涉及政治太深,其实是中枢党争引起,而无意间扩大的政治打击案件,归根结底是朝堂之争。

    周瑄深觉无力,他本打算再次审讯周氏的。

    如今被迫放下手中事,写奏疏送去南京,请陛下调北方军南下。

    晚间。

    朱祁钰就收到了陈舞阳的奏报,还有胡长恭。

    陈舞阳派了十个人护送胡长恭回南京,死了六个,遭到十二次暗杀,江都离南京多近啊,胡长恭又是胡濙的亲侄子,贼人都干杀,这是触动根本利益了。

    朱祁钰刚要入睡,登时睡意全无。

    “宣重臣入宫,去文华殿。”

    朱祁钰阴沉着脸,他刚好整饬宫中宦官,就碰上了此事。

    可以说,此刻是他最危险的时刻。

    来南京一年,并未遇到什么危险,这一刻却遇到了生命危机时刻。

    “叫舒良来。”

    舒良住在宫里,他是最早来的。

    朱祁钰摆手,让人都退出去,包括冯孝。

    “舒良,你从山西带来的选锋营,现在还可靠吗?”朱祁钰问。

    “皇爷,一定可靠。”舒良因王诚案牵连,也被弹劾解职,如今正在操练选锋营。

    朱祁钰把陈舞阳的密奏给他看。

    “来南京一年了,这些人可曾在南京纳妾?可曾收了谁的贿赂?你都知道吗?”

    “朕的底牌揭开太早了。”

    “就不该匆匆调你回京,应该遇到困难时,比如现在再调你南下的,再翻开朕这张底牌。”

    “悔之晚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