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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apter 2

    夏天的太阳长了嘴似的,尖牙利嘴会咬人。

    尽管穿了长袖,戴了笠帽,林粟还是被晒伤了。她抬手摸了摸后颈,蹭掉了一层干屑,这已经不知道是她这个夏天第几回被晒脱皮了。

    家里没有晒伤膏,林永田和孙玉芬更不会给她买,她洗了澡后,拿出自己从后山上剪下来的芦荟,挤出胶来抹到脖子和脸上。

    芦荟胶湿黏黏的,林粟怕沾到枕头上,被孙玉芬看到了免不了一顿骂,就靠着墙壁坐着,打算过一会儿再去洗掉。

    山里夜晚分外宁静,隔着一道帘子,林有为已经睡着了,林粟时不时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土房子不隔音,林粟靠在墙上,听到了隔壁房林永田和孙玉芬的说话声。他们先是说了些村里人的是非,嚼完舌根后又说了下制茶厂头家的家事,林永田说头家的女儿徐雅恩考上了临云一中,后天要在镇上的酒楼请客吃饭,办升学宴。

    “不就是读个高中,又不是考上了大学,这么大阵仗啊?”孙玉芬说。

    “你懂个屁。”林永田用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卖弄道:“临云一中那是市里最好的学校,进去就相当于一脚踏进了大学的大门。”

    “这么说,林粟还挺厉害?”

    林永田哼一声,不情不愿的默认了。

    “那你说,我们不然送林粟去市里算了,保不准她以后真能考个好大学,大学生好找工作,她要是出息了,我们也能跟着享享福。”

    “你脑袋发昏啦?小学初中的学费有国家付,读高中就要自己出钱了,一学期学费好几百,加上住宿费、生活费,七七八八的,三年下来要小一万,你舍得给她花这笔钱?不养儿子啦?”

    “再说了,那小白眼狼能让你享福?她要成了大学生,出去见了世面,翅膀硬了就飞出这座山了,还以为能像现在这样听你话啊?”林永田冷笑说:“别到时候替人养了女儿,钱都打水漂了。”

    孙玉芬觉得有道理,林粟毕竟不是从自己肚皮底下出来的,没喝过自己的奶水,谁知道她真出息了会不会念着养大她的养父母。

    “你说得对,还是把她留在山里,起码能使唤,以后嫁了人还能换点彩礼钱。”

    “这丫头精着呢,这段时间你看好她,别让她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知道。”

    ……

    林粟沉默地听着林永田和孙玉芬的对话,情绪毫无起伏。

    孙玉芬和林永田结婚后一直没怀上孩子,林粟是从另一个山坳的村里抱养来的,为的是以后能给他们养老送终。她来到这个家时是四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

    起初一切都还好,林永田和孙玉芬待她也没这么苛刻,直到她六岁时,林有为出生了。

    有了自己的孩子,林粟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就成了个累赘,林永田和孙玉芬不是没想过把她退回去,却找不到当初把林粟托养给他们的女人了。

    从小到大,回回林永田和孙玉芬打林粟时都会拿这件事说事,说她亲爸死了,亲妈都嫌她是个麻烦,要不是他们心善,她现在都不知道在哪要饭。他们还会恐吓她,要是不听话,就把她丢了。

    林粟从小生活在随时会被丢弃的恐惧中,为了讨好林永田和孙玉芬,她卖乖讨巧,学做家务,却怎么也讨不到他们的欢心。

    渐渐的,她开始明白,这个房子并不是家。

    她要逃出去。

    林粟伸手往床和墙壁的夹缝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红色塑料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拿出了里面的一沓钱,这沓钱里面额最大的也不过才五十。

    她上初中后,只要放假,就一定会跟着孙玉芬去茶园采茶,春茶、夏茶、秋茶她都采过,这些钱里有一部分是她每回采完茶后向孙玉芬讨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她在学校帮人写作业赚的。

    积攒了几年,也不过才攒了六百来块。

    林粟打听过了,临云一中的学费是五百块,住宿费是三百,她打算这个暑假跟着孙玉芬去茶园再赚些,凑齐一学期的报名费,至于生活费,等她去了学校后再申请贫困生补助。

    她管不了第二学期、第三学期要怎么办,只知道自己必须去一中,必须要读书,至于更远的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一年中产量最高,采摘季节最长的就是夏茶,有差不多三个月的采摘期。这段时期,只要天气好,茶园里每天都有采茶工在采茶。

    林粟把全家的衣服都洗好晾好后,戴上笠帽去了茶园。她早上九点开始采茶,十一点一到就回家做饭,吃完饭洗完碗后又跟着孙玉芬一起去茶园。

    午后火伞高张,茶园里茶树低矮,完全没有阴凉处,采茶工都曝晒在太阳之下。

    夏季采茶最辛苦,但夏茶却是品质最差最便宜的,采茶工们一边采茶一边咒骂天气,与此同时,又希望太阳天天都能出来,因为只有这样,采摘下来的鲜叶才能送到晒青场晾晒,他们也才有活干。

    下午李爱苹跑来茶园找林粟,还给她送了一根冰棒。林粟趁机休息了会儿,听李爱苹说她最近在看的偶像剧。

    正说着话,林粟看到了镇上制茶厂的大老板,林永田口中的头家徐家福出现在了茶园里。她一惊,立刻拉上李爱苹蹲下身,缩着脑袋躲在了茶树下。

    李爱苹不解,问:“躲什么啊。”

    “我不是正式工,还是别被他们看到好。”林粟说。

    李爱苹好奇心重,微微起身,往徐家福那儿看去,不一会儿她拉了拉林粟的衣服,说:“快看,‘首富’带了人来参观茶园,里面还有个男生。”

    徐家福是南山镇上最有钱的人,镇上的小孩就谑称他为“首富”。

    林粟抬头,透过扶疏的茶树隐约看到了几个人影,也看到了几个大人身后的少年。

    “他好好看啊,好像我看的偶像剧里的演员。”李爱苹突然犯起了花痴。

    林粟很久没看过电视了,不知道李爱苹口中的演员长什么样,就盯着那少年多看了会儿。

    他个儿挺高,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隔了点距离,林粟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他清清爽爽的,和学校里流里流气的男生不一样。

    大概是大人们谈的事情无聊,少年兴致不高的样子,一直站在边上沉默不语。不知道视线是不是有重量,林粟见他忽的转过头来,目光笔直地投向她这里。

    她倏地压低身子,再抬头时他和几个大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