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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纵马

    说来可惜,何家长房两女,均不得老太太宠爱。

    长女越蕙三岁作诗,五岁成文,十二岁作出冠绝京城的《雪中寒门赋》、《水谣诗》,引得一众学子甘拜下风,才名远播,老太太却觉得她沽名钓誉,好出风头,被外男书生们拿去讨论,丢了世家贵女的脸。

    还有次女越苏,一向听嫡母的话,敬重不过是表面功夫,暗地里还不定怎么诅咒呢。

    这样想着,她对二人越发严厉,一举一动都要挑几句错处,彰显长辈威严。

    傅明朗看她眉目间疲惫,眼里都是心疼:“若是忙不过来,便别管家了,姨母也太偏心越蕙,每次都叫你去受老太太跟前受罚......”

    “两府结亲,我多出几分力,也不叫国舅府有怨言,以为平安伯府嫌弃齐姑娘。”越苏声色缓缓,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傅明朗与她相识多年,深知她脾气秉性,知她此时绝对不是高兴,犹豫地问:“你对这门婚事,不喜欢吗?”

    越苏听他的问话,愣了一下,手抓着衣角无意识地磋磨,音色轻快回答:“我十分喜欢,国舅府权势滔天,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何家或许更上一层楼。”

    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牺牲何致远的婚姻之上,想必权力顶峰的那些人,从来不会考量这些。

    夜色降临,黑雾弥漫,月暗星昏,窗外朦朦胧胧,幽深而静远,看来注定是个无月之夜。

    越苏懒懒撑起半个脑袋,独自坐在窗前乘凉,想到何齐两家的婚事,自今日的定亲宴开始,再无转圜。

    她心里不免叹息。

    太子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十四岁起就随着舅舅征战四方,回京以后,有人觉得他杀伐之心太重,齐家兵权在握,杀气过盛,与何家这种文臣清流联姻,对缓和太子名声颇有助益。

    所以,就算何致远不愿,何家的满门荣光在望,也会有人让他同意。

    太子啊太子,你又不是媒婆,为一己私欲,搅弄臣子的亲事,可知却是害了两个人的终身。

    越苏心里不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储君心生怨恨。

    洛霞山中有一古寺,据传前朝有位皇帝曾在此出家,颇有盛名,不少诗人登山作诗,感怀际遇。

    寺中菊花尤盛,漫山遍野的金黄色,令人目不暇接,成了赏菊的最佳去处。

    此次由定安王府发的帖子,定安王身为皇帝最小的叔叔,受人敬重,王妃李氏,系出名门又乐善好施,夫妻俩在京城有极高的威望,与王府有姻亲的何家,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何太太病中有心无力,于是吩咐徐妈妈带着二女以及西院的三姑娘越菀前去。

    定安王妃是郡主弟媳的母亲,不过在她心中,老王妃可比那位弟媳好相处多了,她倒不担心女儿受什么委屈。

    越蕙才情出众,年年诗宴都是头名,何太太不同于一般的妇人,她自认为才华不显于人前就如同暴殄天物,男女皆是。

    在何太太这种思想的引导下,越蕙自小就没什么藏拙的念头,多次参加过京城的诗词宴会,所作并不比男子差,久而久之,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就落在她身上。

    此次也是刻意装扮,身着才做好的襦裙锦缎,光是满身的苏绣,就十分耀眼,毕竟是十个绣娘花了足足三个月才绣好的,一尺千金。

    与之相比,越苏一身月白色翠竹绸衫倒显得素净许多,被强拉着早早登了最前面那辆马车。

    她靠在软枕之上,闲来无事轻轻掀开过纱窗一角,若有所思。

    主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皆是过客一般,马车经过,他们驻足停望,眉眼间欣羡不已。

    过路之人,出生之时已经决定好了人生,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好好在世上生存,活着,死去,不同的人,同样的人生,周而复始。

    就算极具天赋,出生于贫寒之家,艰难度日已是幸运,若有个三病两痛,只怕活不到成年,在糊口面前,才艺是奢侈的妄想。

    世上并不缺少天赋之人,只是世俗的求生,让他们无法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挖掘自己的潜能。

    而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朝廷办事!闲杂人等避让!”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突如而来,惊扰了街道上行走的路人。

    “哎呦,我的菜篮!”

    “我的鞋子!”路人纷纷避让,连东西都没敢收拾,怕慢一步就命丧马下。

    “小心!吁——”

    越苏的马车在最前面,眼看要与对方相撞,车夫使出全身力气把持缰绳,一个急转,堪堪与之擦肩而过。

    虽然马车摇晃了几下,但幸亏是没散,正当他要松口气之时,车内突然传来异动。

    原来是越苏不慎撞到了马车内的柜子,痛呼出声。

    车夫拉扯缰绳,只是这马惊吓过度,双脚还在不停踢动,等它停下来,车内东西散落一地,人已经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了。

    “老佟!你这赶得是什么马?”

    环绿后背和肩膀被撞了两次,但她顾不得自己,赶紧扶住越苏,厉声朝外面喝道:“你是活腻了吗?伤了姑娘你有几条命担待的起?”

    越苏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按下她,“我没事,你怎么样?”

    环绿心疼望着她的脸,担忧道:“奴婢皮糙肉厚,撞两下不要紧,只是姑娘头上出血了。”

    从小到大皆是锦衣玉食,皮肤也养的白白嫩嫩,一丝都未曾损伤过,此刻的疼痛,越苏自己也能感觉得到。

    她咬牙忍下,“若是此时开骂处罚,难免车夫心生怨毒,既然没什么大碍,轻轻揭过即可。”

    环绿只好点头答应,查看她的伤口,幸好只是破了皮渗出点血迹,帕子捂了一会儿就干了,头发一挡,什么也看不见。

    “等回去了,姑娘一定不能轻饶他,三辆马车,怎么就咱们这么倒霉,定是他驾驭不当。”环绿边说着,边拿出膏药涂在她的患处。

    “咱们在最前面,他避之不及也情有可原,啊——”

    越苏怕疼,环绿每涂一下,便听得一丝吸气和抽动,她急忙放轻了动作。

    “最前面又如何,马车又不快,根本就是他粗心大意不看路,姑娘还觉得我严厉了,让姑娘这么疼,这老匹夫十条命也不够赔!”

    她仔细检查了越苏周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痕,这才放心下来,最要紧的,可是不能留疤才好。

    “二姑娘,不是我拿不稳,是来人太冲,马儿受惊才会如此。”

    车夫忙停下车请罪:“小人在府中赶了十多年马车,连老太太和老爷都说我驾的车平稳,实在是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