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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少

    金秋十月,临安城正是一年一度的花会,人流如织,鱼龙混杂,一老一少跟在杂耍班子后面入城来。

    老人面色黝黑,两鬓微霜,身形佝偻,裹着一身不合时令的大氅,脸上有一道丑陋伤疤,甚是骇人,有一同挤着入门的小媳妇,扭头一看,吓得捂着胸脯跑远,离得远了,还不忘在地上啐一口唾沫,道一声:真丑!

    老人气得背着手直哼。

    跟在老人身后的少年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薄棉袄,一双略微破旧的牛皮靴,两颊微红,神情雀跃,入城来先耍了一个从杂耍班子刚看来的把式,过路人有的觉得好笑,从衣兜里弹出一枚铜板,少年人羞红了脸,可不想收,老人倒是没在意,从地上将正好嵌入青石板间的铜板抠出来,揣兜里,面不改色。

    俩人顺着人流一直向前,看啥都觉得好奇,少年人拉着老人胳膊,喋喋不休,一会儿问这糖人怎么是吹出来的啊?一会儿问这桂花酿真是拿桂花酿的酒啊?老人被聒噪的脑仁疼,傻徒儿哟,就这桂花酿,就给你馋虫子勾引出来了,一会儿要是见了城里各式各样的吃食,还不得把我这老底都给扒光啊?

    老人眼珠一转,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就开始竖着手指头挨个算计这一路上的花销,少年人越听越愁,最后可算是听明白了,若是赏花会就不能买零嘴吃食,若是买衣服就不能喝桂花酿,少年人哪里顾得上别的,先来一碗桂花酿解解馋!

    老人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家伙嘛,看着徒儿眼巴巴的小脸,一脚就向着一处顶气派的酒楼走去,还没到门口,伙计就将一老一少迎入店里,老人啧啧称奇,就说这临安城富庶,连酒楼里都会搞这种幺蛾子,少年人更是好奇向着店里张望了一眼,这才笑嘻嘻的进了酒楼。

    一老一少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少年人先拿着袖子擦了擦桌子,结果再一看,袖子上半点油都没沾上,感慨道,真干净。老人方才还一本正经板着的脸垮下来,四处张望一眼,探出五指如钩,啪的一声敲在少年人脑袋上,骂了一声,少年人这才吐了吐舌头,老实了,抱着碗,等着伙计上菜。

    当然这饭菜,只有两碗桂花酿。

    周围坐着的客人有瞧见这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一老一少的,指指点点几句,被老人那张丑脸上的眼睛一瞪,也不说话了。

    少年人还欲说什么,老人伸出手指横在干瘪嘴唇前发出了一声嘘声,少年人无趣的闭上嘴,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

    不远一桌的三个江湖人有些显眼,一个使长鞭的瘦高个,长鞭就缠在手上,他一脚站在地上,一脚站在凳子上,明明是个瘦竹竿儿,却穿了一身宽大衣袍随风荡漾,再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豪迈的很。

    还有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人,头上戴了一个方巾,手上一柄羽毛扇,在凳子上坐的八风不动。

    还有最显眼的,就是一个使双锤的汉子,一身赘肉,怕是得有三百斤重,再加上两只加起来怕是得有一百斤的大铁锤,三百斤从门口晃晃悠悠到座位上,一跺脚这酒楼都在晃,给柜子后的掌柜的看的心窝子疼。

    等着坐在座位上,一张椅子嘎吱嘎吱响,这汉子倒还为别人考虑,趁着这椅子没散架从上面抬起屁股,干脆也不坐了,就站着抓起鸡腿啃。

    少年人瞪着眼睛比划着这汉子那一对铁锤,感慨小看了这天下英雄,早知道这般容易就能将趁手兵器带进城里来,哪用为了包裹着的长枪死乞白赖塞给守城门的官爷半贯铜钱的好处?

    再一扭头,果然见师父悔的脸都绿了。

    少年人耳朵一动,且听那瘦竹竿压低声音道,“这位哥哥,那剑宫的通天塔里真有数不清的珍宝秘籍?”

    另外两人立刻小鸡啄米点头,生怕这瘦竹竿不信,少年人斜着眼睛看去,那使双锤的汉子咬掉鸡腿,一拍胸脯,而那青年文士将扇子啪的一声打在那双锤的汉子脑袋上,骂了一声憨货。

    少年人强忍着笑,实在是那使双锤的憨货在前一刻挨个将对那西湖剑宫心怀不轨的江湖武夫从头数了遍,还不忘评价这些人恶狗扑食一般,吃相难看,接着不出意料,就被那是这三人中大哥一般的文士教训了,还恶狗扑食?你也不想想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这不是将自己也骂进去了?

    那位青年文士羽毛扇在胸前轻摇,又朝着身旁的三百斤汉子点了点,微微一笑,实在不能再情真意切道,“我与我这兄弟,有自知之明,我老胳膊老腿,我这兄弟则行事莽撞,就是想在各位好汉手里捡漏来一两本三流秘籍都得靠运气,哪像徐兄弟你轻功无双,这次出手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差,定然手到擒来。”

    瘦竹竿果然飘飘然,满脸都是跃跃欲试。

    使双锤的汉子则十分不服气,暗暗在心里较劲。

    少年人这会儿也是听出来了,就数那文士打扮的家伙最坏,要不都说读书人蔫儿坏蔫儿坏呢,话里话外只使了两招,一招“捧”,一招“激”,就叫这两人去打头阵,不用说是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

    这三人话中说到的地方,那座西湖剑宫,路上少年人就有耳闻,听说就在湖对岸,碧瓦朱甍,风景如画,与法华、灵隐两寺并称三大圣地,可惜了却是闲人免进,这宫中寻常剑士倒是没少在外面走动,赶上运气好的,还能碰上剑宫中的女剑士结伴下山,环肥燕瘦,一个比一个更加气质出尘。

    路上和少年人讲述这故事的当地人说的声泪俱下,乖乖,不说别的,就说西湖剑宫中的女子,那可都是脸蛋俊俏剑比脸更俊的的女侠啊!不说垂涎美色了,就是敢出言调戏的,也得想好了会不会被抹了脖子。之前倒是有一个外地游侠,路上偶然碰见剑宫的仙子回眸一笑,听说晚上色胆包天想偷溜进去西湖剑宫一亲芳泽,结果小看了剑宫的门禁森严,仙子的影儿还没见到,就被这剑宫中人打断腿扔了出来,那天湖对岸整宿都能听得到哀嚎。

    少年人先入为主,也觉得那座西湖剑宫必然是比龙潭虎穴更龙潭虎穴,少年人很为这三个打剑宗主意的江湖人担心。

    赶上店里人多,掌柜的亲自端着酒壶给客人上酒,走的累了,没胆子打扰别的大爷,一屁股在这一老一少对面坐下,斜着眼睛瞅了一眼,看这少年人盯着窗外发呆,掌柜的也是个嘴闲不住的,随口介绍起这临安城的风俗人物,从湖中金桂说到县主簿家年方二八的小姐,从哪家寺庙的菩萨灵验说到碗中桂花酿的味道,心情半是同情更多的则是炫耀,大概是因为好久没见过到这么没见识的外乡人了。

    老人小口啜饮着桂花酿,不知道琢磨什么,但也时不时点头,倒也没让掌柜的半斤唾沫白费。

    少年人竖着耳朵,正偷听那三人商量如何潜入剑宫的对策,关键地方那三人又压低了声音,这掌柜的偏偏在耳边喋喋不休,少年人一句话也听不见了,脸色微忿,吐着舌头小声嘀咕,你这掌柜的,真是聒噪!接着从兜里摸出酒钱留在桌上,就要拉着老人离开。

    掌柜的耳朵尖,自然听到了少年的话,被这么半大的少年呛声,一张脸憋得发红,等着看少年要走,胖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笑意,一指头按住桌上铜板,冷声道,“站住。”

    少年人扭头道,“我们可付了酒钱了!”

    掌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指了指门口写着字的酒招,解释道,“瞧见没,‘半两一壶,十文一碗’,你们喝的这两碗酒,可就是一壶了,给吧,半两银子。”

    掌柜的一打响指,眨眼间就从店里窜出三个汉子,膀大腰圆,双眼如铜铃,身躯瘦小的一老一少在这三个汉子的映衬下就如同小鸡仔,实在是可怜凄凉。

    周围有原本想上来替这一老一少解围的酒客,看到这三个大汉,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觉得见义勇为这种事还是等下次吧,也都刻意的避远了,看这情形是掌柜的将少年的话记恨在心里刻意寻仇,还是不要惹火上身的妙。

    老人苦着一张脸,向后退了两步,结果险些被门槛绊倒,更是引起了三个大汉的一片嘲笑声,老人强自镇定下来,拍了拍身旁少年人的肩膀,一副认命神情道,“徒儿,数钱。”

    少年人哦了一声,这就要拿下包裹,实际却轻车熟路与老人传递眼神,师父啊,我们是打还是跑?

    老人挠着脸颊,在心中琢磨得失,跑了容易,打也不难,就眼前这几个虾兵蟹将,还能拦的住他们师徒俩?难的是万一被赶出这临安城,再被贴个告示通缉,那不就耽搁大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