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人生无常

    燕国西部龙爪山下有一个小村子,名为玉带村,村上几十户人家,由于地处偏僻又非交通要道,百年来一直寂寂无名,无人打扰。村民淳朴憨厚,彼此相扶,自给自足,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宛若一世外桃源。

  对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小村子来说,生老病死便是村中大事了,今天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张娘子死了。

  村里死人没什么讲究,往常谁家死了人,自有村中长辈主持,村民们帮忙收殓,挖个坑一埋,就该干嘛干嘛了,日子还照常过。

  但今天不同以往,张娘子不同别人,她是十二年前被龙爪镇玉带村的村民从河里救回来的,当时已身怀六甲,一月后诞下一个女儿,取名张珈。

  本来一个外乡人死了更加简单利落,但张娘子这些年与人为善,村民受她恩惠实在太多。她教男人如何将他们眼中最平常的东西变成稀罕物高价卖到村外,她教女人如何在最普通的布上绣最美的图案,她教孩子们识字知礼,她教给大家太多东西,改变了太多人的生活,却唯独没有改变她自己。

  张娘子比村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美丽,喜欢她的男人排的和玉带河一样长,但如今只余怀念。

  男人们抬起头看到张家房门上挂的那把弓,想到那个让人头疼的女人笑眯眯的将它挂在门上,说:谁能用这把弓打到猎物,我就嫁给谁。

  有人说:只有弓,没有箭怎么打猎物,分明是娘子戏弄我们。

  女人说:我何须戏弄你们,我男人就行。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的怀念和崇拜,他们就知道女人一定很爱她的男人。

  每一年都有男人来问,每一年女人的回答都一样。

  终于有一年不一样了,却让男人碎了一地的心。

  那一天张娘子没出来,出来的是她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儿。女孩和女人一样笑眯眯的,同样的笑,在张娘子脸上是温和的,但在女孩脸上却透着别样的狡黠。

  女孩说:你只要用这把弓打到猎物,我就同意让你做我爹。

  男人说:这把弓没有箭怎么打猎物,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去去去,一边玩去。

  女孩说:你自己不行怎么就说别人不行,我爹就可以,我也可以。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崇拜,虽然她从没有见过爹爹。

  女孩从门上取下那张挂了很多年的弓,离开家门,大家听说她要用没有箭的弓打猎,纷纷跟在后面看。

  女孩站在一个高坡上,抬头望天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男人说:小珈别闹了,回家去。

  女孩脸上又露出那狡黠的笑,举起手中的弓,那弓和她人一样高,却被她拉的如同满月,带来村民一阵喝彩,接着“翁”的一声,弓弦阵阵,在人们惊呆的目光中,一只飞鸟从空中掉了下来。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上门求亲。

  如今,女人躺在薄薄的棺木中双目微阖,面容肃穆,仿佛依旧在等待她心目中的英雄。

  男人们抬起棺盖轻轻的掩住了女人,仿佛怕惊扰了她的等待。

  瘦削的女孩跪在一旁叩首。

  女人们看到这一幕偷偷的拭了拭眼角,她们没有埋怨自己的男人去给另一个女人盖棺。

  张娘子已经死了,她是为救人而死。

  被救的猎户雷霆断了一条腿,但好歹保住了命。

  雷霆昏昏沉沉的,却依旧让人抬了来,他执意要给恩人磕个头。看着瘦削的女孩,雷霆虚弱而坚定的说:“小珈,跟叔叔走吧,叔叔虽然废了,也还是男人,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张珈抬起头,挺直了背脊,她的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却忍住了没有流泪,她张嘴刚说了一个:“我”字,发现声音哽咽,已无法再言,便只摇了摇头。这是她和母亲居住了十二年的地方,这里有母亲的味道。

  来主持葬礼的雷爷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长者,伸手怜惜的抚摸着张珈的头,弯下本就伸不直的腰:“小珈,你还小,总要有个人照顾才行,跟爷爷去吧。”

  张珈依旧摇摇头。

  村里人都知道这丫头是个惯会调皮捣蛋的,不知跟张娘子说过多少回,但张娘子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从不说一句重话,惯的丫头无法无天,还是个倔脾气。

  这时候,看到一惯调皮的孩子一身素白,静静的、倔强的跪在那里,仿佛一下子长大,让人不由的心疼,纷纷上前劝说她到自己家里去。

  “小珈,跟大娘去吧,你不是最喜欢和杏儿玩么!”

  “小珈,来给铁叔做闺女,铁叔养着你!”

  “小珈还是到我家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中,张珈一阵烦躁,这些都是她的长辈,平日里都有照顾,一番好意无法推辞,只得把头磕的砰砰响,嘶哑的声音如穿透乌云的利剑:“爷爷奶奶,大叔大婶,求求你们了,我只想留在这里,这是我的家——”

  “这是我的家——”

  这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让众人心肝都颤动起来。

  好心人们震惊的望着小姑娘,竟一时忘了如何开口。

  雷爷爷抖得像冬天里最后一片叶子,双唇微颤亦是说不出话来。